“平身,抬起头来。”
宁云裳听着上方的声音,正要起身,忽又听得一句严厉的:“听说当初你决意不肯参加后宫遴选,这是为何啊?难不成,你很不愿意做朕的嫔妃?”
“陛下恕罪!臣不敢!”宁云裳被这一句话的泰山威严,压得跪了回去,“臣自认姿容鄙陋,才识品貌更是比不上京中各位从小家中精心教养的贵女们……”
“咱们京中女子表率若是都这么说自己,那旁人更是连脚底的尘埃都不如了!”皇后笑着打断了她,继而又转头对皇帝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别吓唬宁尚宫了,人家宁尚宫心有所属,陛下身为君子,难道要夺人所爱?”
“哈哈哈哈哈……”方才的威压顷刻间卸去,皇帝捋了捋颈上长须,“说的是啊,那毅国公家的小郎君,年轻俊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呵呵,陛下说笑,这毅国府在您口中都成了板屋了?”
两人玩笑开得自若,下方的宁云裳却不明所以,有些惶惶然。
“好了,说回正题。”皇帝终于正色,“前段时间礼部组织新一届的新科选拔,誊卷人手不足,便借调了尚宫局的几位尚宫帮着一同誊抄考生试卷,礼部的周尚书可是对着朕把你一通夸奖啊,说你的字不光工整,还苍劲有力如铁画银钩,誊抄之余检理阅卷,文辞练达,条理明晰,于诸事上均自有见地,只留在后宫之中管这胭脂水粉,实在是可惜……”
宁云裳虽低着头,但听着听着,一双眼睛却愈渐明亮起来。
“你既擅长理账,户部尚书顾明准明年就要致仕,他那个学生脾气太傲,接不好他的位置。你去下面做他的主事官,帮着辅佐,最主要的是按住他,别让他太出格。”
宁云裳怔怔然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难道,陛下的意思是,允许她一个女子去前朝……
“宁卿。”皇帝含笑,“女子于前朝为官,必然会招致无数非议,此举前无古人,望你能开个好头。”
宁府。
宁恒正坐在书房中看书,宁夫人在替他磨墨,忽然听得外间传报:“大人!夫人!宫中传来旨意,皇上要将大小姐擢升为户部度支主事,入前朝为官!”
“什么?!”宁恒手中的笔滑落纸上,晕出好大一朵墨花。
宁夫人研墨的手也随之一顿。
“荒唐!”宁恒怒道,“陛下是如何想的?云裳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等着年龄到了放出宫来与国公府完婚,抛头露面的去前朝做什么官?!即刻更衣,我要入宫去觐见陛下!”
“郎君息怒!”宁夫人拦住他,“你这才刚被御史们弹劾完,如今陛下的旨意刚下,你就去驳他的面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怎么?难不成你也觉得陛下的旨意下得对,云裳该去做这个劳什子的官?你以为前朝是什么绣花养草的地方?那是勾心斗角,稍有不慎就能牵连全家老小的虎狼之地!岂是一介妇人可以踏足的!”宁恒甩开她的袖子,怒斥道,“都是你说要将她送入宫中教养,呵,如今呐,我宁家牝鸡司晨的骂名,怕是甩也甩不掉,要遗臭万年咯!”
宁夫人被他大力之下甩得一个踉跄,腰板撞在柜子上,发出好重一声闷响,吓得一旁的婢女赶紧想来搀扶。可宁夫人挥开了婢女的手,下一秒便径直跪下:“妾身管教失职,郎君若要打要罚,便全冲妾身一人来,但还请郎君切莫冲动,冲撞了陛下!”
宁恒见她跪下,本碍着老丈人的面子想拉她起来,但想来又气,几番纠结之下,只干硬道:“带夫人回房!大小姐的事情,本官自有定夺!”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梁嬷嬷见人走了,忙过来搀扶宁夫人起身。
宁夫人虽身体硬朗,但腰上那一下也是撞得一片乌青,一扯就疼,梁嬷嬷心疼道:“夫人,您当初不也是希望大小姐尽早与秦郎君完婚,将来入主国公府吗?如今又是为何要去顶撞大人呢?”
宁夫人被搀扶着慢腾腾地起了身,腰背上那道口子隐隐作痛,扎得她一阵心寒。
都说是二十年夫妻,可宁恒方才怒极之下推她的模样,她瞧不出半点夫妻的情分。
“呵。”她冷笑一声,“是啊,当初是当初。可我如今只要一想到,若今日被陛下册封的不是云裳,而是那个姓萧的生的草包,他必不会如此愤怒失态,而是会兴奋得恨不得大宴宾客,吹嘘他们家中有幸,不过是因为那草包是个男丁,而我的云裳是女孩……一想到此处,我便愤恨难平。”
是啊,这些年,萧姨娘能在府中张扬跋扈,处处与她争锋,全因为她生了那个唯一的草包儿子。
早年间,宁夫人为了与其抗衡,也曾疲于四处求访生子秘药,可求不得就是求不得。久而久之,她也便厌了,倦了。年轻时候的暴脾气和小性子如同被刀刃削平的顽石般,慢慢圆润通透,宁恒惊喜于她学会成熟了,懂得敬重郎君了,其实,她不过是心死了。
“叩叩。”门外忽然传来了两声轻响。
宁夫人绷直了背,抬头看向门外。
一旁的梁嬷嬷看到门口站着寒水轩的阿水,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阿水的手中提着一个红漆食盒:“二姑娘感谢夫人那日替她做主,所以让我送些东西来看夫人。”
宁夫人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她示意梁嬷嬷过去拿东西,嘴上却淡淡道:“你们家二姑娘给我送东西,不送去主院,却跑到郎君书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