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绯莲扭头,不说话,只看着他。
双双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人之间气氛的变化,她侧过头,透过床头的纱帘,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门口那个身影。
荆小情看了看皇甫震,又看了看双双,为难道:“三师姐……”
她确实不想让双双再看见这个对她不好的父亲的,有时候,逃避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尤其是亲子关系。
即便皇甫震来的时候宋绯莲已经进入了皇甫府邸里,但她又不是傻子,作为飘羽阁的大师姐,双双入门时的事情她可是知道一二的。此时见陆柒月和荆小情二人都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大抵也能够猜到门口这位老者的身份。
宋绯莲看向双双,轻声道:“你若是不想见他,那我就把他赶走,不会再让他打扰你。”
这话听得荆小情心头些微的震动。
无论什么时候,宋绯莲这个大师姐都会是守心一支的支柱。
床上的双双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宋绯莲。她垂下眼睛,似乎在独自思索着什么。
屋内的几个人都等待着双双的答案,谁也没有着急催促,就连半只脚都还没进门的张智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从皇甫震的身后探出半颗脑袋。
良久之后,双双才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宋绯莲应了一声站起身,示意赖在床上不肯走的荆小情随她出去,给双双和皇甫震一些独处的时间。双双还没说完,陆柒月就已经双手揣袖走出去了,他朝门外的张智勾勾手指:“过来。”
张智惊恐:“干嘛?”
“你体内还有未取出的银针,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带着针活?”陆柒月邪魅一笑,“当然,若是你自己不介意,那我就更不介意了。反正我针有的是。”
“哎、哎哎,二师兄别啊,咱有话好好说……”
他带着张智,去了旁边的屋子取针。
荆小情跟在宋绯莲的身后,一步三回头地来到门口。谁知道走到皇甫震身旁的宋绯莲竟然停下了脚步,搞得回头张望的荆小情,又是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她的后背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真是要命。
“双双醒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原谅你。”宋绯莲连余光都没有分给皇甫震,她直直地看向前方,对他说道,“这或许是你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你好好想想自己应该说什么。”
皇甫震只是略微颔首,并没有回应宋绯莲的话。在两人都走出房间之后,皇甫震才看着双双所在的方向,思忖再三,走了进去。
“真的,不要紧么……大师姐你说他们俩会不会吵起来啊,要不咱们还是在门口等等比较好?”
下了一阶楼梯的荆小情盯着被皇甫震关上的房间门,小小声自言自语。宋绯莲侧着低下头,从她这个位置,可以看见荆小情头顶的那个发旋儿。
她忽然又想起了黑雾之中,那个轻抚着她脸庞的、温暖的手。
……不对,在想什么。
“大师姐,你说要是这个老东西再惹双双不高兴怎么办啊……哎你走这么快干嘛?你要去哪儿啊等等我!!”
屋子内,哪怕再怎么艰难,双双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或许很多年前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一天——记忆中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头上的白发已经多到快要看不见黑发的程度,他的身躯因为过于沉重的刑具压迫而变得佝偻,再也不似当年那番意气风发。
这样的父亲站在她的床前,家族里的所有人都不在了,因而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悲伤。
不知怎的,光是看着,双双就觉得心像是被扎了一下似的,有一股尖锐的痛。
但是这种难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皇甫震显然也是心事重重,他端详着双双的脸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气氛压抑,而沉默。
还是双双率先打破了僵局,她长长地呼了口气,看着前方的墙淡然道:“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我自己。与皇甫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多想。”
“我虽怨过你和皇甫彰,但我杀了那魔修,替皇甫家报了仇,就当你我扯平了。这之后,我仍是飘羽阁守心一支的三弟子双双,你仍是皇甫震。”
“那些前尘恩怨……都叫它随风消散吧。”
不知为何,这些绝情的话虽然都是从双双自己口中说出的,但她的心脏,依然在隐隐作痛。
皇甫震看着她,只用了一句话就叫双双努力维持的坚强骤然崩塌:“双双,爹对不住你。”
“爹知道,你的才能比彰儿他们更出色,但仍然一意孤行叫你学习女红,禁你习武。从你还小的时候,爹就一直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这些,都是爹的不是。”
皇甫震说得很慢、很慢,或许是知道了他们此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所以每一个字,都想叫双双听得清楚。每一个字,都想向她赎清自己的罪过。
曾盛极一时的宰相,现如今的阶下囚,无论是哪个身份,双双记忆中的父亲都不会如此说话。
以至于在震惊之余,双双的脸颊上早已落下两行清泪。
天下的孩子们,有谁不希望得到父亲的赞赏?有谁又不希望得到父亲的宠爱?
可这份关注与道歉,实在是来得太晚了。
太晚了。
“……双双。”
他最后一次叫了女儿的名字。
“爹知道,或许你一辈子也无法原谅爹爹,但爹希望,今后的日子,你可以一直自由。飘羽阁的弟子们,看得出来他们与你的情谊深厚,同意你入飘羽阁,或许是爹这一辈子里,做过的最正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