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卿垂着眸子,依言离开了困她三年的小院,当真不曾回眸一瞬。
姣好端方的姿容,不卑不亢的仪态。回话大方磊落,言辞规矩恭顺。
择选的女官没有弃她的理由,引着人入了尚宫局。
苏母照旧做了一日苦工,夜落挑灯之时,房中只影飘忽,她望着地板的黄土,忽而潸然泪下,呜咽不止。
孩子没有回来,如她所愿,亦令她凄楚,深夜梦回,想起了苏韵卿五岁入宫,她也这般清泪洗面。只那时,身侧有个嘘寒问暖的郎君,陪了她一整夜。
新人入内廷,要经过繁复的遴选与训教。苏韵卿的日子并不好过。好在熬了两个月,仲春初夏之际,尚宫分配了各个小宫人的去处。
掌事姑姑的脸上笑容酣畅,拿着一卷帛书直奔苏韵卿而来,“小乖乖,你可真给姑姑长脸。”
苏韵卿恭谨地叉手一礼,柔声轻唤,“陈姑姑。”
“日后姑姑要仰仗你了,”那人喜笑颜开,“今日韩尚宫传令下来,你被分去了宣和殿当差,那可是陛下的殿宇,丫头,你好大的福气。”
陛下么?两个月的集训,她偶尔也听在旁的小黄门说起,当今天子非是先帝的子嗣,而是皇后殿下。
三月即位,改元盛安。这位国朝的第一位女帝,不知是如何上位的。
虽是故人,苏韵卿闻及,亦然遍体生寒。毕竟母亲虽未明言,可话里话外的,苏家的倾颓,与昔日开罪了手握重权的皇后,有莫大的干系。
她只是个十岁稚子,思及这位独一无二的女君,心底满是畏惧。
“韵卿年幼,如何能随侍陛下?”苏韵卿低声道,“姑姑,这去处可能更改?”
“胡言!”姑姑顷刻变了脸色,将人提溜了出去,寻了个无人处,温声提点,“这话切莫再说,我念你聪慧,便多言一句。御前做事,本本分分做个哑巴聋子,富贵无忧即可。”
“多谢姑姑教诲。”苏韵卿自知失言,赶忙摆好了姿态。
“明日把自己打扮妥帖,衣冠举止,半点不可差池。我知你身世,但前路不易,切记安守本分。”姑姑正色相告。
“婢子记下了。”苏韵卿躬身一礼,格外乖觉。
翌日清早,苏韵卿换好了御前宫人的青衣罗裙,由一个年岁稍长的姑姑引着,随另外三个同龄小儿一起,入了宣和殿。
高堂明净,画栋雕梁,篆烟袅袅,金砖澄亮。
苏韵卿的眸光黏在了地板上,这是规矩。稍一抬头,脑袋可能就成了球儿了。
年幼的宫人无甚力气,她的工作格外简单,无非是手捧一方软垫,有人前来觐见帝王,她便给人递上软垫。待人跪拜结束,她再将软垫收起。
日复一日的,如同提线木偶。
盛夏的天光燥热,午后的蝉鸣略显聒噪。
大殿内的陛下仿若不知疲倦,仍埋首案前,笔耕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