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之事?堪称闹剧,洪氏子弟门生?倒打一耙,反参宋鸿卓事?先未将?名单给皇上过目,竟还需当庭修改。由此,权臣与外戚,两方敌对之势复起。
京师发生?的一切,并未传到离京远行之人耳中。
四月天气正好,非常适宜赶路,安蕴秀便加快了行程,一路边走?边学,赶马车的技术突飞猛进。遇到徒步之人也会热情搭载,旅人亦有馈赠,安蕴秀由此尝到了桃子酿的酒,干嚼的茶叶,还有坚硬如石但巨能管饱的饼子。吃完那饼,腮帮子都酸痛了好几天。
与人同行的乐趣,便是听他们说?一些风土人情、奇闻轶事?。偶尔还会有京城那边的动?向,安蕴秀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状元江抒怀,时常忍不住参与进去跟旅人一起夸他。
有人打趣:“小兄弟,我瞧你言谈也不俗,怎么?没去考一次呢?”
安蕴秀便摆摆手:“我这都是听来的,纸上谈兵,跟他比不了。”
从后世的课本中听,在论文文献里看,由原身在哥哥身边耳濡目染,再由洪家别?有用心的捧杀得了这便宜探花的名头。安蕴秀没有接受进士服打马游街,除却诏令即刻出发,亦是对江抒怀这般实干派的敬重,自己确实远不能及。
她并不常去驿站补给,也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只在你来我往的闲谈中去体悟这个时代的民?生?。停留歇脚时,还会帮当地?农户锄草种?菜,得到蔬菜答谢就放进马车当补给,偶有老农指点,那更?是难得,安蕴秀努力去理解当地?拗口的乡音,一字一句尽皆记在心上。
后来遇到暴雨,安蕴秀跟赶牛车进城的十几个乡民?一同被困破庙,由此第一次见到了乡民?自己改造的牛车,精巧的榫卯犹如天成,兼备拉货运人,省时省力。为了多?观察一会儿,她愉快地?让出自己的车厢劈了做柴火。
乡民?们到底没敢劈,只用了些边角木料生?了堆火。卸下的车厢被安蕴秀留给乞丐做避雨之用,自此千里走?单骑。学骑马时免不了摔下来个五六七八回,然而熟练驾驭后,速度比之赶马车还要快上许多?。
再后来遇到流民?,便卖了马换成粥,此后仅靠双腿丈量前路。安蕴秀只背了个装着文书的行囊,仿佛是轻装上阵的旅行者。
只是出门在外仍有诸多?不便,东西越来越少,人便也越来越狼狈。安蕴秀有时候到水边洗脸,看着水面上灰头土脸的自己,头上似乎还插着几根枯草,忽然就笑?出了声。
没有理由,只是想笑?。一边笑?一边还觉得自己这番行径好笑?,然后笑?得更?大声了。
她一路上遇到过好心人家提供住宿,也曾在荒野寺庙栖身,目之所及远不如京师繁华,衣食住行甚至还比不过离山家那条小巷。安蕴秀却觉得,心之所向愈发明晰,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实地?上的。
这才是自己的天地?。
生?辰那日,安蕴秀遇到了一个将?死的老者。因一个饼子结缘后,她静静听老者絮叨了这辈子的欣喜与悔恨。老者在她的束发上插了一根树枝,从此成了她的师父,恩师加冠,她成了这个时代所承认的成年?人。
老者身无长物,死后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背篓留给了她。安蕴秀自京城带来的物什本也所剩无几,自此背上背篓,开始将?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进去。
人生?于世,便是修行。
初至
六月里天气?渐热,开始有蝉鸣。安蕴秀坐在一棵蔫了叶子的树下,盯着面前波涛汹涌的大江出神。
此?地已在索州境内,过了江便?是奉山县。舆图上细细地画了一条水流,没成想竟是这般宽阔汹涌。安蕴秀叹了声气?,一边等船一边遥遥打量自己的辖区。
她早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切实看到时依旧吃了一惊。索州与大渊接壤,边境之地本就不太平,偏偏这奉山县还被江流隔了出去,孤零零地与?大渊处在江北岸。这种地势,说?难听的万一大渊来?犯,朝廷救都来?不及救。
难为洪家给自己选了这么个地方。
好在大江以外,还有大山。安蕴秀对照着舆图眺望远处山峦,那才是真正的两国界限。天然屏障勉强保住了奉山县的安全,却也着实将百姓困囿于此?。
唉声叹气?一阵,安蕴秀摸出包裹里的石头饼,边啃边想:这样的情况下,奉山县最大的事就是吃饭和安全了。自己一个文?科生于这两方面都没什么优势,还是得正经想想法子。
这地方气?候略干燥,不过有这么一条大江在,农业灌溉应该不是问题。自己沿途讨教?了一路农业知识,应该能?用上吧……
“喂!”
一颗石子砸到安蕴秀脚边,她抬眼,见?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你吃什么呢?”
语气?嚣张,衣服上有花纹和刺绣……这地方,有钱人??
“给小爷也吃一口!”
“……”
安蕴秀顺从地递出了自己的石头饼。
石头饼,顾名思义?,坚硬如石。是之前遇到的热心商旅硬塞给她的,安蕴秀因其口感问题并不常吃,可它便?携又管饱,必要?时候倒能?拿出来?应应急。
“嗷嗷嗷——”
啃了一口饼子的少年忽然捂着嘴尖叫起来?:“你拿什么东西暗算我?”
“饼子啊。”安蕴秀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示范,“慢点吃,管饱。”
方才还火急火燎的少年忽然不动?了,脸涨的通红,却怎么也不肯把手?放下。安蕴秀本来?还纳罕,直到她看到自己脚边有一颗洁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