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凌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你不要洪家给的脸面,又想借他们的势,天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事?一时投机所得,早晚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安蕴秀想起了遇险的洪姑娘,若至亲女儿都只是可堪利用的棋子,自己自然占不了多少分量。不由得点头附和:“你说得对。”
“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喽。”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将这些事写作卷轴呈送给宋鸿卓,随即不免想起不欢而散的江抒怀,面上神色便又淡了几分。说实话,她很敬佩江抒怀这样的人,只不过二人信条不同意见不合,也不知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诛心弄权,她也并不想认下这句评价。
安蕴秀望着院中的山茶花失神,直至青碧发带被风吹至眼前,她的思绪被拉回来,这才惊觉宿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已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了。
“看来安会元很喜欢这处宅院。”宿凌兀自替她寻了个借口,移开目光慢吞吞道,“这里原是瑾王府,说起来,我还得称这位瑾王一句王叔。”
“只不过先帝驾崩时,担心亲王势大,幼帝江山不稳,便将京中的一众亲王全都遣至封地,瑾王府也由此空了下来。听说他在京城的时候,是个喜好风雅的文士。”
安蕴秀不知他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些,还在懊恼方才心思飘远,也不知有没有给他看出什么破绽。
宿凌话锋一转,似笑非笑:“本王借住于此,本就少见人烟,难得这里的风物能入安会元的眼,又逢你与洪家对峙,居于陋巷说不得会招致祸患。不若,就此住下?”
住下?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可看宿凌神态微妙,又担心这是他对自己的试探。自己若拒绝,在他看来是否就是欲盖弥彰?毕竟若真是男子,借宿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秘密,她容不得半点怀疑,当即便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点了点头:“殿下愿意供我衣食笔墨,我自然求之不得。”
宿凌弯了弯眉眼,心下得意。
安蕴秀原以为这是试探,在住进来的头几天,不敢洗澡不敢解开束衣,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及至后来这里的下人谦恭有礼不逾矩,好像真的只当他是个普通贵客;又发现外出时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这才发觉这个决定的不周来:自己帮宋鸿卓处理些琐事都会被视为他的同党,那在宿凌这儿住了这么久——
对此,宿凌好整以暇道:“也可能会被视为本王养的面首。”
“……”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道惯常正经的人忽然说起骚话真是让人遭不住。
不过这话恰好印证了他没有怀疑自己的性别,安蕴秀权衡了半天,自暴自弃地想着面首就面首吧,总比被发现真实身份来得好。
况且前几日洪家打着致谢名义的邀约都被她一一婉拒,说不得此刻他们已经磨刀霍霍了,自己可得充分利用这为数不多的人际关系,好充当多方纽带让洪家投鼠忌器。前有为宋鸿卓办事、与江抒怀共事,眼下入住宿凌府上自然也算一重保障。
探查之事已了,安蕴秀将京郊所见整理成卷宗,细细阐明税收弊病,寻了个日子送到宋鸿卓府上。她本打算了结这事就潜心筹备殿试,可是一次偶遇,再度让她感到不是滋味。
宋鸿卓府门前,她与江抒怀擦肩而过,呈上了两份不同的卷宗。
别尘去念
近日,江抒怀的名字在京中如雷贯耳。
不止因他是绥川江的子孙,会试场上也给出了同样出色的答卷,更因为他主持着踏出了揭露税弊的第一步:一封书表慷慨淋漓针砭时弊,以恶吏伤人为引,土地兼并及税收问题正式成为朝野热议的话题。
当下虽无押题的说法,可税课之说轰轰烈烈,明眼人都能看出殿试离不开这个话题,故而学子贡士多向江抒怀示好,或是借他请见宋首辅。相比之下,同为宋首辅所用的安蕴秀这儿便清冷得多。她正居于瑾王府的一方小院,每天书籍经卷,废寝忘食地筹备着殿试。因着此前与人缠斗的阴影,也会借着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便利向燕舜讨教一些防身术,卯作子息,规矩得甚至有些无聊。
燕舜再一次感慨这人的不解风情来,可苦了有话没处说的自己。在府外溜达了几圈后,捧着一小盒茶叶喜滋滋地回来邀功:“刚巧看到茶庄新上的梅山雪岭,嘿,这玩意儿越来越贵了。”
宿凌执笔坐在窗前,正认真地绘制什么。燕舜将茶叶交给侍女收好,凑过来问道:“殿下画什么呢?”
画卷上是一只发冠,上有麒麟瑞兽的图案,辅以修竹纹路,精美异常。虽说比不上丹青国手,但毕竟是襄王亲笔所绘,其珍贵之所在不同。燕舜心领神会,当即便捧起场来。
“殿下这是要打一顶发冠?”他兴致勃勃道,“刚巧前几天有人送了块美玉,听说是什么……独山玉,很是难寻,拿来做玉冠正好。”
谁知宿凌却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份,独山玉冠太张扬了。”
“……他?”
燕舜在脑海中搜罗一圈,终于锁定了一个身影。
自从安蕴林住进来后,他就觉得自家主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平常送吃送喝也就罢了,他可以理解为殿下惜才,想让他专心筹备殿试,可这一顶发冠而已,哪里值当主子亲自动手?主子对安蕴林是不是……
“即便是弱冠之礼,独山玉也太过了,普通银冠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