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元万福。”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
安蕴秀回头去看,见来者是一位年岁稍大的女子,像是行走内廷的女官,殿中的两个小宫女唤她“刘姑”。
“皇上贪玩,让安会元久等了。”刘姑制止了她回礼,一板一眼道,“眼下宫门快要下钥,奴婢奉太后娘娘的命令,送安会元出宫。”
意料之中。
安蕴秀没有作声,只任由这位干练的姑姑出面,得体地为小皇帝的作为扫尾。末了答一句太后恩德,这风平浪静又暗流涌动的宫中一行便结束了。
“听说您此行是有事要呈禀?”刘姑复又开口,“皇上接见会元畅谈古今是历代传统,如今皇上行差,自然怪不到会元您头上。您可将书表留下,太后娘娘自会转达给皇上和诸位阁老。”
“……”安蕴秀眼睫动了动,终于抬头,看向这位神情冷淡的姑姑。
同宿凌居于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她对权贵豪右的关系了解得也更深,自然知晓如今的太后娘娘出身洪家,正是洪太师之女。
臣子进宫面圣,没见到皇上,把书表留下待皇帝有空再看,似乎没什么不对。
皇帝年幼顽劣,太后充当皇上与朝臣之间的桥梁照看着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她没有理由拒绝。
来者语气不容置喙,也容不得她拒绝。
安蕴秀启唇,声音干涩:“是。”
她盯着那份仿若千斤重的卷轴,被刘姑轻轻一卷收入袖中,心道:这是自己辛辛苦苦要办的差事,却轻而易举便落入了宿敌之手。
御道依然漫长,身边经过的宫女太监低垂着头匆匆而过,暮色笼罩之下,安蕴秀恍惚见看见前方有个人影,就在来时宋鸿卓站的那个位置,像是在等着自己。
她心中一颤,走近才发现空无一人。
“……”
临近宫门,安蕴秀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辉煌的、威严的宫殿,亦是朝着自己狞笑的深渊。
刘姑迎着她的目光,躬身行了个礼。
她身为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亦是洪家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以在听说本家老爷欲对一个油盐不进的小子下手时,附耳对太后提了一句攻心为上。
宫中人自有宫中人的手段,兵不血刃方是上策。在行礼送别这位初出茅庐的会元后,刘姑如愿看到对方变了的脸色。
她微微一笑,转身退下。
晚风轻拂,带着些凉意,安蕴秀却恍若未觉,只在脑中细细回顾此次的见闻,细细想着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此前推了洪家的几次邀约,亦是婉拒了洪姑娘这天大的脸面,洪家恼羞成怒有所动作是必然。虽不能直接杀了声名在外的会元,可将这桩桩件件摆在自己面前,已经是杀人诛心了。
幼主顽劣,权臣势大,宦官隐患,太后执政。
安蕴秀确实感到压力骤增。
如此一塌糊涂的局面,何苦涉足?性命总归是排在第一位的。
可刚这样想,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便涌了上来。
她忆起了很多人,从只存于脑海的哥哥到京郊的祖孙,再到春风得意的徐开荣,左右逢源的李明知……如此这般胡乱筛了一波人口,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江抒怀!
自己耍些滑头都能被盯上着力施压,那走激进路线的江抒怀岂非更危险?
安蕴秀当下也顾不得伤春悲秋,立刻拔腿走人!
江抒怀租住了城东的一处院子,二人没闹掰时她也去拜访过,如今循着记忆奔去,空落落的院中却未见那道身影。
她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左邻右舍挨个询问过后,才从一个同样租住于此的学子口中得知,江抒怀每日傍晚都会拿着些书卷出去,看方向像是往南边去了。
安蕴秀便又一刻不停地往南边跑。
只不过越走,周遭事物竟然越眼熟。这边的风物与繁华京城已经相去甚远,多了些普通的建筑,甚至还有一些低矮的巷子,一条胡同里挤了十几户人家,说句话似乎就会有回声。
安蕴秀停下脚步,腿脚的疲累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却顾不得,只绷紧心弦捕捉着周遭陌生又熟悉的声响。
是琅琅书声,似乎有离山的声音。她听不分明,只呆呆地看着踩着书声从小巷走出来的江抒怀,神情少见的茫然。
江抒怀也瞧见了她。
他身着青衫,如邻里描述的那样捧着些书卷,周身气派清逸出尘,就这么站定在不远处。
隔得有些远,安蕴秀瞧不清他的神态,只从断续响起的书声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她想起自己与江抒怀关系尚可时,曾聊过住家家教这段经历,当时还得到了他的大力称赞。
然而二人再度相遇时,却都没了话说。安蕴秀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度抬脚,不急不徐地靠近之后,与自己擦肩而过,随后渐行渐远。
她喊道:“洪家近来可能会出手,你要小心!”
江抒怀站定,却并未回头,声音遥遥地传来:“谢会元提醒。”
“……”
安蕴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躁,大概是因着心有余而力不足,遇事左支右绌,愈发难以应对。
书声依旧,纷乱的心绪回笼,她望着江抒怀的背影猛然惊觉:莫说远在临州的离山,就是同在京城的这条小巷,自己也许久没有来过了。
自拂意动
安蕴秀回到瑾王府时已是深夜。
她眉头紧锁,尚且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出来,就被一个侍从伸手拦下:“主子有令,殿试之前,安会元不得再随意外出,尤其是那些个偏僻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