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灵乐像被施了法,僵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眼泪也忘了去掉。是佟暄的怀抱,温暖宽大,是他的气息,淡淡青竹香,抚慰她心中的焦躁不安。
一旁看了许久戏的街坊们终于憋不住了,眼前公然相拥的少年少女叫他们震动,淅淅索索的议论声在周身响起,充斥着整条葫芦巷。
他们在说什么,范灵乐一个字也听不清,耳边的非议声如苍蝇扇翅,嗡嗡作响,可是她毫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满心里只有少年那句承诺。
“好。”她应下。泪水没入弯弯的嘴角,咸咸的,甜甜的。
佟暄终于还是被带走了,只剩一道瘦削孤直的背影,褪色在巷子口。
范屠户和佟母透过门缝,被刚刚二人相拥的那一幕看傻了。
范屠户暗自琢磨,看来这佟暄果真是要诚心求娶他家乐乐呢?
范灵乐目送佟暄的背影离开巷子口,转头抹着眼泪,在众街坊的偷偷注目下又进了院门。
刚跨过门槛,却被范屠户一把薅过去,“乐乐,刚怎么回事?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范灵乐避重就轻,只字不提自己动了要去求贺钟鸣的心思,只说是自己连累了佟暄,害得他被贺钟鸣栽赃陷害。
“他说……让我等他,等他回来娶我。”一提及此,她又揩了揩眼泪。
范屠户牛眼都鼓起来了。
都这样了,竟然还想着娶他家乐乐?以前怎么没看出,那佟家小子竟然有这份心意?
“乐乐,若这次他能放出来,你们俩的亲事,爹应了!”
听到爹爹这句“若他能放出来”,范灵乐又绷不住了,扑到他怀里痛哭。
如果佟暄出不来了呢?或是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可是不行,她必须要信守住承诺,她答应了他,要信他,绝对不能去找贺钟鸣。
浔阳县大街。
佟暄被左右两个捕快押解着,往县衙的方向去。一路走过,引来不少人侧目,可他犹自神色清淡,挺拔孤傲,面上笼着一层冷意。
喧哗的大街人声鼎沸,游人交织,可他知道,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正于暗中蛰伏,屏息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抬手,将头上的玳瑁簪子往下一拨,原本呈升腾之势的云纹雕刻此刻转而朝下。
商铺屋脊上,四个暗卫都注意到了太子的信号。
“殿下旨意,按兵不动。此刻不准动手。”为首的领头白水翻译了一遍。
“这怎么成呢?!难道真由他们把殿下带入大牢吗?到时候我们就是想联络殿下也难了,若是太子在里头有个三长两短,咱哥四个,都等着提头去见好了!”青鼎不由愤愤发话。
跟在佟暄身边的暗卫有四名:白水、青鼎、墨衣、紫砚。这四位,都是当年扶华皇后从大内精心挑选,由皇帝亲自指派的,个顶个的高手。
佟暄自打入了民间,这四位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护卫他的安全,替他传递与京中的来信,送来各地情报。多亏如此,佟暄才不至于孤立无援,这是他唯一可以调动的人手。
而这四名暗卫,只听命于帝后和太子,除此之外,再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他们就这样,一直跟在佟暄身边,整整十三年时间。
“不可,殿下既然有令,我们照做便是。”白水思忖片刻,果断开口。
听命太子,就是他们的最高准则。
青鼎急了:“虽说如此,可你别忘了,我们是受帝后委任,务必护太子周全!若殿下真在牢里出了什么事,你我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墨衣和紫砚在一旁听着他们争执,默不作声。
白水也犹豫,他不是不知道,青鼎所说后果的严重。这种担忧不无道理。可一番斟酌后,他还是选择相信太子。况且,若此刻在大街上贸然出手,只恐太子身份有暴露的危险,届时将难以收拾。
“墨衣,你即刻启程,去广元府将情况禀报宣王殿下,让他想想办法。”
“青鼎,你去看住范姑娘,刚刚太子同她说的话你们也看见了,坚决不准她接近贺钟鸣。”
“紫砚,你想办法潜进大牢,先与殿下取得联络。”
一番摆兵布阵后,白水总结:“我就在衙门附近蹲守,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
“是!”
众人应下,又是飞燕般的轻功,自去执行各自的任务了。
白水一路尾随,跟着差役的队伍,到了衙门口。眼看着太子进了官府大门,终于消失在视野里,他心倏然一沉。这是太子十三年来,头一次脱离暗卫的视线,他只盼着,太子能吉人自有天相。
佟暄受到的待遇可不低,李捕头竟亲自将他押送至牢里。
逼仄的牢房阴暗潮湿,泛着股陈年的霉味,独属于地下动物的“吱吱”声不时响起,几乎每间牢房的角落都堆着些积年的老鼠屎。
李捕头还算和善,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没将他与个凶恶的杀人犯或犯关在一起。
佟暄进了牢房,眉头只是轻轻一皱,很快地,便安之若素地坐在那个黑硬的小榻上。牙白的衣袍被捋得平直,他安稳坐定,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观音,将这昏暗的牢房都照得亮堂了起来。
气度不凡。李捕头心中跳出这四个大字。这佟暄,当真不像是泥瓦匠家能养出的儿子。
他示意手下先不要关门,踏进牢房,饶有兴味地看着佟暄淡定的脸。看似如此温和沉着的人,竟会因为几句过激之言,就对同窗下这样的毒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冷笑,开口道:“佟暄,我知道,张致远的舌头不是你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