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恺长叹气,“民生之多艰呐。却也不知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又被那些贪官蠹虫层层盘剥了多少去!”他拳头紧握、眼中怒意鼎盛,“若非如此,说不定现在很多在这里的人,都不必流亡饿死!”
佟暄翻书的手一滞,心中不知作何沉思,又轻轻揭过一页。
“咚咚咚”!车壁忽然响起了敲打声。
“老爷,求求了,给赏口吃的吧。”原是有许多流民看见了这两雄赳赳的马车,想叫里头坐着的贵人给施舍施舍。
有人瞧见了,便也有样学样,跌跌撞撞地追着马车跑。
眼见得流民越聚越多,车夫怕这群人把马车堵了,手高高一扬鞭,就要加速。
“停车!停车!”车内传来吴松明的呼叫,车夫不由怔忪,却还是听从地拉住了缰绳。
“吁!”
马车停住了。
“松明,你要做什么?”佟暄见他撅着屁股就去掏座位下的干粮,担忧地发问。
“这些人太可怜了,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却见死不救呐!”话说间,他已经掏出了一大包干粮,就要掀开车帘子去派送,却被佟暄一把夺过。
“你这干粮帮得了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啊!况你现在派粮食,咱们非得被堵这儿不可!”
吴松明扑过去,就要去夺他手里的干粮,“我不管那一时一世的,我能救得了一时是一时!”他把干粮揽在怀里,警惕地望着佟暄,“咱们这是在做善事,帮他们,怎么可能还会被堵呢?”
佟暄还要争辩,流民们见马车停住了,竟是往这里越聚越多。
方恺见兄弟俩僵持,连忙搂住佟暄的肩,“子言兄说的自是有理,可你便让他去吧,否则他这一次乡贡心里都会不安宁的。”
佟暄没再说什么,吴松明赶忙掀开车帘子,解开包裹朝外分发,“不急,老人和妇女小孩儿先拿……”
可那些饿极的人哪儿会听他说什么,一堆还剩点气力的青壮汉涌上来,三两下就将吴松明手里那点东西抓没了,抓到手里后生怕晚了一点,慌忙往口里塞,囫囵吞着,也不知嚼没嚼就使劲往下咽。
有人见救命的吃食没了,怒而暴起,也不知哪儿来的蛮力,抻着手就要去掰那吃着人的嘴,企图口中夺食。
吴松明也有点被吓住了,又是心酸,连忙主持道:“还有呐,都别急,我这里还有。”
他又钻进车厢,把所有的干粮都抱出来,很快地又是疯了似的被一抢而空。
流民们为着吴松明这一点干粮,有的甚至滚到地上打起来,车夫吓得站起身,挥着马鞭去赶拼命往身上挤来的人。
“没有了,这下是真没有了。”
吴松明眉毛一撇,两手一摊,示意自己真的已经倾尽所有了。
然而流民们还没有散去,竟是个个围在马车旁,盯着吴松明,一动不动,看得他毛骨悚然。有的人甚至扫了眼他的穿着打扮,再扫扫这座高大的马车,眼神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气氛一度焦灼,吴松明感知到不妙。
正思量间,车厢里伸出一只手,夺过车夫手中的马鞭,朝马屁股用力一挥,“驾!”
马儿抬首嘶鸣,突地奔袭,像是不要命般往前风驰电掣而去。
一切来得太突然,不少流民们被马车撞开,扑倒在地,马蹄留下的尘土中,也不知有几人受伤。
吴松明张着手臂,摇摇晃晃,差点要跌倒,一下就被人拽进了车厢里。
他滚进车厢,抚着胸口,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妈耶,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他们那个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佟暄将马鞭递还给车夫,让他驾驶快要一点,务必不要再停,放下帘子回来。
“刚刚多亏了子言当机立断,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方恺将他扶到车座上。
毕竟流民人多势众,若是有一个胆子大的冲上来,他们三个人还真拼不过。
吴松明犹自拍着胸口,“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他们怎么能这样?我还给了他们几口吃的,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佟暄坐在对面,抚平膝上的褶皱,定定望着他,眼神冷静,甚至是冷漠,“一群饿疯了的人,你能指望他们怎么感激你?你没看书上说到的吗?’岁大饥,人相食‘,人一旦饿起来,是连同伴都要互吃的,何况打劫你一个陌生人?”
吴松明吓得瞪大他的圆眼,“怎么会?’人相食‘!!这么可怕,哪本书上说到的?《大学》《论语》《孟子》?我记得我没背到过这段啊!”
方恺:“……”
佟暄:“……”
佟暄卷起书本,往他头上一敲,“这世上的书有很多,不能光读这几本。”
吴松明挠挠头,“哦”了一声。
方恺瞧他失落,连忙安慰道:“松明兄你心善,不管怎么样,刚刚都算是功德一件了。”
随后话锋又一转,“不过我还是赞同子言的看法,这施小善,不如行大计,这也是为何我们要读圣贤书、考取功名。若未来你我能够取士入官,便可为天下苍生计了,切莫如某些蝇营狗苟之辈,只图中饱私囊,满足一己私欲。”
佟暄眼皮一掀,看一眼方恺,笑了,“康之胸有大志,未来定成栋梁材。”
吴松明觉得他俩的话,半懂,好像又半不懂,只觉深奥有理。他挠挠头,又去琢磨今儿晚上到了醉仙楼,要点什么菜好了。
马车往广元府的方向继续疾驰,路边的流民越来越多。
佟暄掀开车帘,冷冷探一眼,却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妇人正抱着怀中断气的孩儿,哭天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