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耘微一颌首,“你明知道,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你就别生气了嘛!”
他去一旁的供桌上取了几根香,就着烛火点燃。
他双手合十,轻声道:“父亲母亲在上,儿子携儿媳来见您们了。”
谢耘的语气很轻,并没有什么起誓般的庄严,更像是平日一句随意的问候。
程克青跟着应声道:“请您放心,我们一定同心同德,相互扶持携手共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定不给家里丢人!”
肃穆的祠堂里,鳞次栉比的排位置放高位,风清月冷,烛火摇曳,剩下一对有情人在虔诚地祷告。
将几柱香插进桌上的香炉,谢耘又拿起新的香点燃,扣住正居中位的排位,“给你姥爷也叩一个吧。”
排位上的“先师之灵位”并未随着时间的磋磨而变淡,反而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程克青无言,抬指沿着字迹一一擦拭过牌位上扑散开的香灰,继而接过点燃的香火,与谢耘并肩,深深叩首。
“三剑山庄也有两个无名排位,想来师父年年祭奠的应该是成蹊将军和李云霓。”
生来便被告知父母双亡的程克青,人生的字典里要将“娘”、“姥爷”、这样的字眼能顺口说出来,还是具有一番难度。
说实话,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有什么改变呢?
斯人已逝,留下的仍旧是她自己。
只不过,以后她再也不是一人了。
程克青眼眸一转,提议道:“我想去看看剩水残山图还在不在。”
“自从你走后,我从未下去过。”谢耘转动排位,须臾,暗道乍现。
谢耘一手执灯,一手握紧程克青,他笑了一下,“他们费尽心机要图纸,却不知道要开此门,你我缺一不可。”
程克青敛神,提起手指游走在石壁上,顷刻之间,石壁轰然打开,两人轻车熟路,举着烛火走了进去。
“这么多年过了,也没什么变化啊?”程克青边走边四下张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起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那易容的人不是我的?”
“很简单,她张口闭口夫君。”
程克青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谢耘正色道:“你叫声夫君,我听听?”
程克青张了张口,最终作罢,“嗯……算了。”
谢耘冷哼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接着问道:“你是如何辨认出来的?”
“很简单。”程克青不自觉地拢住衣领,“他抠住了我琵琶骨上的疤痕。”
这是谢耘一直以来谨小慎微避免触及的地方,程克青怎么能不知道?
“那是你的勋章。”谢耘想了想,又道:“你为了你的师父,你的同门战斗留下的勋章。所以你无需避讳。大可以敞亮给大家看。”
话间,两人已行至成蹊将军的石像前。谢耘举着灯火,身子初痊愈弯腰十分费劲,程克青抬手制止他,继而摸到石像底座,取出匣子,碧玉簪轻轻转动,石匣子弹开,依旧是那副熟悉的画轴。
两人卷开画轴,上面一块块地图被蝇头小楷标注得清清楚楚,种植与破解的方法。
昙州的地界上写着:以水滋养灵岩草,其状如马齿苋,所生之处水土皆孕剧毒,食之高烧惊厥,肤红疹溃烂。萃其汁液喂铁器,重者命丧之,轻者腹痛伴随心悸昏睡不起。
程克青奇道:“原来不是瘟疫,你的毒、昙州的瘟疫竟然是出自同一毒物。”
“你看。”谢耘将图纸倒转,倾斜一定的角度,透过烛火能看到细小的字迹,谢耘将图纸置放于烛火中烘烤,不一会儿一行浅色的字体跃然纸上,是如何解毒的方法。
程克青读了一行,惊呼:“不愧是我!居然在药库误打误撞凑出来了新的药方,比这纸上写的还要高明不少!”
谢耘点头,“我知道你一直都可以的,只要你想,什么都能成。”
暖黄的烛火下,谢耘的一双浅眸波光粼粼。
程克青也不藏着掖着,她手肘一戳,得意道:“怎么样,还不承认崇拜我,是不是被我迷死了!”
谢耘挣扎了一会,还是坦言道:“是,从见你第一眼,就被你迷得神不守舍。”
可惜灯光昏暗,看不清谢耘的耳廓有没有绯红。
程克青眉头一紧,问道:“可此事你知我知,程诀风怎么会知道图纸的内容?”
“谁说你知我知,那日还有第三人。”
程克青恍然大悟,“谢闰!他在临阳观碰到的不一定是蔡世泽,同理可得,蔡世泽能知晓剩水残山图藏于鱼渊谷一定是程诀风的计谋。”
她将石匣狠狠合上,无奈道:“这画轴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可正是因为有它,两国才投鼠忌器,宁愿求和不再征战。”
程克青将石匣塞进原处,陡然在壁上摸到一处硬硬的东西,和石像的质地截然不同,她使劲抠下来一看,却是一张牛皮纸信封。
信封里是张红色的信笺。纸张上写着大大的喜字。程克青大吃一惊看向谢耘,谢耘眼里满是惊讶,“我从未见过。”
“该不会,是人家的什么桃花风流债吧?”程克青嗤笑着摊开一瞧,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能辨认出纸上写着:
谢李两家预定秦晋之好,谢晏之幼子谢耘与李云霓之千金愿结为亲家,亲上加亲,共同相守永不相负。
谢晏、李云霓共题。
见证人:程卓英。
原来在数十年前,她和谢耘就已经定下姻缘,只是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上一辈的人皆随风逝去,留下这两个小辈冥冥之中走到这里,在故人的见证下,亲手打开属于自己的庚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