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滂满意笑笑,却突然盯着那一袭紫衣,一语惊人:
“孙公子,你可知道——”
“静了二十年的帝都,从你踏入清凉殿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平静了。”
晚食一过,袁涣便送孙原等人出来,出门二十步便回转。他左思右想,实在不懂适才打得是什么机锋,便径直到了袁滂室中。
一进院中,便见袁滂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起身出来了,眼见得天色渐晚,明月已挂枝头。
袁涣走近身侧,恭恭敬敬:“父亲。”
“不该你问的,不必问。”
袁滂远眺天际,负手而立,打断了袁涣的思绪。后者迟疑了一会儿,道:“父亲可是担心朝中出乱?”
“天子忍不住出手了,朝中怎能不乱。”
袁滂摇摇头,怅然道:“当今这位天子,怕是天资聪颖不亚于孝武皇帝,可惜天不予时,给了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汉。”
“奈何!奈何!”
袁涣惊道:“父亲的意思是……这位太守是天子的人?”
“只怕更是天子绝杀的利器……”袁滂苦笑摇头,“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太躁进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大厦危矣。”
“父亲的意思是?”
袁滂看着他,问道:“十九岁而为重郡太守,你可知天子是如何做到的?”
袁涣摇头。
“那是因为满朝没人敢接魏郡太守这个危险的位子。”袁滂又问:“曜卿,你可知道魏郡危在何处?”
“魏郡?”袁涣思量道:“魏郡是冀州第一重郡,若论危险……难道是太平道?”
“愚民众则必反,刁民起则必乱。”袁滂冷笑道:“张角这个人自称‘大贤良师’,迟早是要反的,不过他未免太过自负了,自古民乱谁能成事?散乱之众、乘乱而起,又怎会坚如磐石?如有聪明之辈,分而化之,则轻轻巧巧灭于无形。即使聪伟如光武皇帝,虽然乘赤眉之乱而起,亦仗门阀世家之力而定。张角一介方士,又如何能与光武皇帝相提并论?”
袁涣不解:“如此,可见太平道并不能成事。那魏郡又危险在何处?”
“你错了,魏郡虽有险却无危。”
袁滂摇摇头,同为少年,袁涣的见识远不如孙原,接口道:“自太平道兴起之日起,多少人上奏天子,言其危险,天子又何曾放在心上?便是当今太平道遍及八州,挟百万之众,天子都未放在心上——这本就是天子推波助澜,任由它做大而已。”
袁涣心神巨震,万万不曾想到袁滂竟然说出如此话来。
“朝中权力倾轧纷乱,天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么一个企图破局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孙原是他的棋子,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难道特进太守便是殊荣?等到太平道反,天子还要给他军队、给他钱粮,让他平定天下,手握军功、入朝为卿,把朝中势力一扫而空方是天子想要的。到了那时仿吕后诛韩信,则天子之威再无人可挡。”
袁涣听到此处,直觉风吹周身冷入骨髓,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如果这位孙太守不能成事呢?”
袁滂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点了点头:“终归看到了关窍。”笑一笑,便道:
“所以……天子的棋子,并不止这一颗。”
袁涣不再问话,他已经知道袁滂的意思了。
这中立于朝堂多年的“长者”抬首遥望明月渐升,悠然道:
“今天是初一,又是新年了。”
话音末尾,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大汉,又到了一个轮回的开始了。
【注1】北方诸谢:并州北地郡谢氏为大姓,射坚先祖为谢服,诸谢之一,拜为将军,此后这一支改为射姓,射坚、射援为谢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