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眉头一皱,当下便气出声来,道:“叔父,袁术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袁隗眼神中轻飘飘从他脸上掠过:“你嚣张跋扈惯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可曾了然于心?只有这点城府,哪里有点未来三公的样子!”
袁术皱着眉头,袁家世代三公,他又是袁逢嫡子,父亲临终前,将袁家上下尽付袁隗,袁隗无后,尤其喜爱二哥袁逢家里的三个术子,不仅悉心照料,便是袁术名满帝都地跋扈,也是尽力容忍,甚至已有放纵之嫌。而今看似袁隗话重了些,却是表明,在将来,大汉三公之位必有袁术一个。
这是袁家的自信,也是袁隗的自信。
“让你熟读《战国策》,你偏是不读。”袁隗摇摇头,“你结交好友,人数上千,其中便有吴起、韩信这样的人物,你若无城府,国士又岂能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袁术心中不忿,却不敢在叔父面前显露,只是拱手道:“谢叔父教诲。”
袁隗看了他模样,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若非大哥袁成和自己皆无后,又岂会将家族基业交付到袁术和袁绍的身上?五代基业,天下门生,皆以袁家马首是瞻。谁又能知道,如今袁家要靠他袁隗一人苦苦支撑呢?
袁隗突然没了声音,袁术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只得小声唤着:“叔父……”
袁隗又缓缓睁开眼,望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杨赐不知道天子意欲何为么?”
“他是天下士人魁首,老夫是天下豪门宗族魁首。他什么心思,当老夫不知道么?换言之,老夫想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袁术一愣,却未曾明白他这位叔父心里想得什么。
“他年纪大了,时日无多。”
袁隗笑了笑,抬头斜望着阁楼上方的窗口,阳光洒遍,暖意洋洋,道:“他想在临死前,帮一帮天子,帮一帮他杨家的后辈。”
“孙原只是一颗明面上的棋子,暗地里还有一个孙宇深藏不露啊。”
“你以为陛下还是那个任由张让、赵忠几个人玩弄的陛下?”
袁隗的话一句又一句砸在袁术心头上,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了:“请叔父赐教。”
袁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便道:“孙原那人你也见过,一个谦逊恭敬的后生小辈,年纪轻,未必能驾驭地住天子给他的那些人。他的身份底细查不清,十常侍、外戚何进,乃至太尉杨赐都为之侧目,一个重郡太守,给了一个丝毫不见根底的人,换做你是天子,你会如此么?”
如此大不敬的话语,也唯有袁隗敢在袁术面前讲了。
袁术缓缓低下头,细细思量。当初他见过孙原,不过思绪全被曹操和李怡萱吸引去了,未曾顾及到孙原几分。如今被袁隗一点,他久在帝都混迹,又如何不能明白。朝中重臣接二连三与孙原碰面,孙原是谁的人还不够明显?
宦官、外戚、乃至杨赐为首的士人,都要对孙原进行拉拢了。孙原在太学招了几个人,连华歆都被他征入府中,摆明了是要与士人一道了。杨赐请许劭去见孙原,如此行事,袁隗早已了然于心了。
刘宏不知道十常侍和何进的关系?何进的妹妹贵为皇后就是十常侍的功劳,即使他所钟爱的王美人被何皇后毒杀了,他仍然没有废后。
为什么?
当年的这件事,是刘宏心中永远的痛,即使再痛,也不能杀十常侍。
十常侍是天子的棋子,举足轻重的棋子,没有十常侍,他就不能制衡外朝,就不能从外朝夺取权力,而十常侍也明白,他们永远都是天子养的狗,能叫,却永远不能反噬主人。
十常侍做了多少事情,杨赐知道,袁隗知道,天子更知道。
天子一动不动,只为了更好地掌握局势。
张角这样的人,图谋造反,帝都之内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人?太平道从传教之日起,至今十几年,难道十几年来朝堂上的人都不知道张角要谋反?要么便是已死绝了,要么便是已被收买了。
而孙原,天子亮出来的棋子,他就是想看看整个大汉朝堂对这位新任魏郡太守到底什么态度。
心下明白这些,袁术眉心已渐渐凝重:“那叔父为何还要联合……”
“若非知道陛下心思,老夫岂会如此?”
袁隗轻轻捋髯,打断了袁术的话,轻轻笑道:“太平道是陛下手中的刀,张角亦不过只是陛下的棋子而已——”
“你可知道,这是一柄屠刀,只要斩下去便再止不住了。”
“人头滚滚、人头滚滚啊。”
睿智的老者往后一躺,靠在靠垫上,冲袁术轻轻摆了摆手:“大汉的三公九卿、宦官、外戚、名士都在这场局里,到今日你还看不明白?”
袁术一愣,显然已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袁隗闭上了眼睛,仿佛入睡般一动不动了。
良久,方才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天子要杀人了……”
袁术周身一震,藏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袁隗眯着眼,似是在沉思什么,突然道:“你去一趟那个地方,问问他在帝都之内到底和谁有着联系。弄清楚了,自然也该断了。”
顿了一顿,又嘱咐道:“该压的时候就压一压,问清楚了,一座东方楼,袁家丢得起。”
袁术眼前一亮,他猛然站起身来,冲着眼前这位叔父躬身行礼:
“侄儿明白,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