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季卷不得不从千山万岭中翻出,加入武林群豪讨伐惊怖大将军的队伍之中。在此期间,她自然与这股代表了江湖正义的力量的四位为首者,江湖四大名捕:无情、铁手、追命、冷血相识相交,彼此认可对方赤忱,互相交托后背,得以引为知交。
她最早对这四位武艺高强、义薄云天、又兼有身为朝中太傅的诸葛神侯做底气的师兄弟颇为心动,想将他们拉入自己那大不敬的事业之船上,但等他们试探间交了更多的底,季卷才失望发现,这四位足够正义,足够有理想抱负的朝廷神捕,并无意于更换龙椅上的皇帝,即使赵佶已然昏庸到心慕修道,浑不管人间俗世,他们——与那位诸葛神侯所想,依旧是靠苦谏,靠权势,试图令君主能多关注政事一点。
那时候季卷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要在江湖中找足够藐视皇权、足够野心勃勃的人并不难。
要在江湖中找足够理想主义、足够体恤生民的人也有。
但要找同时符合以上两点的人做她的盟友,却是件大海捞针的稀罕事。
即使如此,与这四位真正的正直义士交友,依然是令人开心的事,令她回忆至此就忍不住笑起来:“与惊怖大将军一战,虽是险死还生,但近来承平日久,还有点怀念那段和你们一块度过的危机时光了。”
无情问:“是怀念我们,还是怀念大连盟那可观财富?”
季卷嘿嘿地笑。惊怖大将军死后为武林留下颇为可观的遗产,其中大部分都被她暗中接手,成为青田帮在盐帮之外最重要的财产来源,也使她这两年做事不再要为资金薅掉一把头发。这件事在诸葛神侯那里过了明路,神侯看在叶孤城惊天一剑诛杀首恶,而青田帮所为又符合江湖正义的前提下,将此轻轻揭过。
季卷想到此,狡黠一笑,把椅子往前挪了点,做推心置腹状:“怎能这么想我?当然是怀念朋友了。说起来,朋友有所求,无情大捕头一定会竭力相帮吧?”
无情不想笑。他平时也并不常笑,否则,天底下那么多字词组合,世人不会偏偏将“无情”两字送给了他。但面对朋友时,他的底线总是更宽容,于是也摇头笑道:“我知道你要求什么。季伯父又要送花石纲入京,你要世叔少向官家劝谏,让季伯父至少博一二虚衔。”
季卷咧开嘴笑:“你果然懂我。”
“神仙事是虚妄,空有其名。”无情敛了笑容道:“季伯父每回入京,都打着天人交感,祥瑞现世的旗号,世叔是很看不惯的。只是……”
他一叹,忽而说:“你可知道,官家已在与蔡京商谈,与女真人共灭契丹之事?”
季卷神色也冷肃下来。她冷冷一哂,道:“我算算也要到日子了。‘海上之盟’,将弱邻换强敌,垂拱引金兵南下,几乎成为来日动乱的根源,实在是再著名不过的事了。”
海上之盟的订立,说来实在可笑。赵佶眼见辽国以上,由完颜阿骨打建立的金国越发强盛,竟不知从何生出了绝妙主意,要和金国商量,等他们灭了辽国,把燕云十六州归还大宋可好?
即使是坚定维护皇家声誉的无情,也觉得赵佶此举堪称可笑。他严肃直视季卷:“世叔愿意替你在朝中担保,令季伯父成为官家眼前新贵。望你此去连云寨,想一想办法,务必搅黄官家使者入金之事!”
季卷笑了。她笑着,目中流露出锋锐无匹的杀意,冷冷道:“你放心。从福建到京中,再到连云寨,这一条路一旦打通,辽金两国,都在我一射之地!”
无情道:“在那以后呢?”
季卷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她笑呵呵地,回避了这个尖锐的问题,玩笑一般地道:“无论那以前还是以后,我的主要目标从来都是,怎么样才能让大伙儿每天吃上老北京出产的鸡肉卷。”
自神侯府离开后,季卷心中越发安定。诸葛神侯与她虽不同路,但至少在外敌环伺的此时,依旧是她在朝中最坚定的帮手。
只是未来呢?等青田帮倾尽全力北上,即使挂了神道之名,依旧不可避免地被官家忌惮的时候呢?
季卷深深舒一口气,不愿去想要与这些足够正直的朋友兵刃相对的未来。也是在这种时候,她发现自己无比庆幸能遇到一个苏梦枕。
身为青田帮少帮主的她必须始终对金风细雨楼保持提防。但是身为季卷,她的确深信不疑,苏梦枕绝不会对她刀兵相向。
她在京城最后又逗留了几日。每一日都要去天泉山下递拜帖,再从守门弟子那里得到回绝,失魂落魄地离去。她的神情一日比一日凄苦,感情一日比一日炽烈,直到她自认这副模样已经足够向息红泪证实情伤,于是吹着口哨,把忘在天泉山、由金风细雨楼弟子好好刷洗喂养了几天的白马领回来,骑马一路飞奔回福建路,赶在年关,也赶在季冷暴走之前回到青田帮总舵。
季冷见她归家,几度吸气,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最后只是长长一叹,拍一拍她肩膀,径自走开。季卷跟站在他后面的霍青桐对视一眼,看出来自家母亲已从她夸张行径中发现不对,于是耸耸肩,打算继续让自家老爹多失眠几天。
这一个新年之后,已是季卷在此处过的第十八载,放在她的概念里,是刚刚成年的年纪,于是她找到借口,这个新年,直到正月初九,她几乎没有处理帮中事务,而是与亲朋师友团圆一起,好好放了一个假。
正月初九夜,她自福建路走出,重归江南驻地,最后一次点检自己为大战做好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