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太在意权势地位,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潇洒恣意的生活都是权势带来的。
他不认同大哥的话,但他觉得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是最没有立场反驳的一个。
大哥的所思所虑,都是为了国公府和整个家族的长盛久安在考虑。他是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
他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出声附和,垂首沉默不言。
秋月知道他被世子情真意切、无可奈何的表演给欺骗了。
世子确实很会说话,她都要给世子鼓掌了。
但她深深记得,贺知昭现在是她的衣食父母,她日子过得舒不舒心,全在贺知昭的一念之间。
况且她还需要贺知昭,为她提供学骑术的场地和马匹。
秋月觉得,是时候该她上场表演了,必须要让贺知昭认为她是一个有能力的、贴心的好员工。
为了给领导留下好印象,秋月也管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奴婢没有读过几本书,没有考过科举,但也识得几个字。故而知道,读书最是一件需要天分的事情。”
“若是没有天分,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吃不喝对着书本,不会就是不会,勉强不来。”
“若是有天分,那么只要认真听先生讲书,按时完成学堂布置的课业,就能够学有所成,名列前茅。”
“别说像小世子这样,只不过是天看半个时辰的闲书,就是把闲暇时间都花在与读书无关的事情上,该中状元还是会中状元。”
世子对贺知昭说话时需要字斟句酌,但是对一个丫鬟可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轻蔑地嗤道:“你上过学堂吗?考过科举吗?做过文章吗?你才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就敢在这里谈读书,谈科举?”
关氏附和道:“就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秋月又不是真正的封建时代小丫鬟,能怕他俩?
她冷静地道:“奴婢没有考过科举,但也见过考科举的人。”
“尚书府里的大表少爷,自小除了读四书五经,也会读很多其他书籍,大半都是大少夫人口中的闲书。”
“他不仅读闲书,君子六艺也全都没有落下,时不时还会随同先生出去游历。”
“大表少爷的先生,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周先生。这位周先生曾说过,如果想把文章做好,不仅要看四书五经,更要看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这样才能言之有物。”
这个例子非常有代表性,陈兰音的大哥陈齐岳非常会读书,是上一届的状元。
只能说陈家的人,都很会读书。连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陈二伯都是进士出身,一门四进士,是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兴旺之家。
与之相对的,国公府虽然如今显赫非常,但族中弟子却大半平庸无为。
若这样的情况再延续下去,贺氏,只会逐渐没落。
国公爷贺严廷自己,就不是一个读书没有天分的人,止步于举人这一步。但是他运气好,得了皇帝的青眼,所以宣国公府才能成为同爵位中的第一。
或许是出身武将之家的原因,贺家的儿郎,就是少了一根读书的筋,都不是读书的料。
贺知昭,有没有天分先不说,他压根儿就不想读书,也没想过考科举,是被国公夫妇压着、哄着,才没有当文盲。
世子贺知允倒是上进,也愿意努力,奈何天资有限,也卡在举人这一步上不去。
其他的子弟更是一个不如一个。
进士头衔就像是被下了诅咒一样,落不到贺家的头上。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贺靳宴,不仅爱读书,而且显见的有天分,小小年纪,在念书一途上,一点就透。可不就成了国公府的种子选手,被寄予了全族的希望。
所以,国公爷虽然知道儿子儿媳对孙子的管教过于严苛,但还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没想到,就是他的默许,让这夫妻俩变本加厉,不允许贺靳宴一个七岁的孩童有一点自己的乐趣。
贺国公不禁自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国公府,还没有到没落的时候,甚至在旁人看来称得上是深得帝心,真的有必要把子孙逼成这样吗?
秋月的话也提醒了他,不仅是读书一事,万事万物都是强求不来的,过犹不及啊!
如果他当初不是用“延请天下最好的武师傅”这个胡萝卜吊在贺知昭面前,而是一味地管教、压迫,恐怕贺知昭不仅不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更是连习武的天赋也被埋没了。最终只能落得个,文不成武不就。
想通了这些,贺国公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道:“老大,以后宴儿就由我来教导。把他读书的东西都挪到我的书房。”
“以后他白天在我那里做功课,晚上还是回你们那里休息。你们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就好,其他的事,就不用管了。”
世子夫妇突然听到这番话,双双怔在了当场,内心很是复杂。
他们既高兴于贺国公对贺靳宴的重视,又惶恐于贺国公对他们能力的不信任。
亲自教导意味着,由他们这一房继承爵位,是板上钉钉的了。
但同时也暗示出,贺国公对他们教导方式的不满意。
世子的心里,最终还是失落压过了高兴,他不由问道:“父亲可是觉得儿子做错了?”
国公爷叹气道:“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
“我一直对你太过严苛,要你事事做到最好,认为国公府日后能不能维持如今的体面,全在你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