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只如初见(二)
沈星遥心念一颤,当即抬眼,朝他望去,彷徨不定的目光恰与他澄澈清冽的眸子相视,一时无言。
他的模样与少年时无二,意气焕发,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礼貌与少年情窦未开时的无措拘谨。
更多的,却是疏离。
阳光爬过檐边,斜照入回廊,贴着他耳际滑过,正对着她的脸。灼眼的光照得她快要睁不开眼。
沈星遥的心忽地便疼了起来。
她眉心一皱,当下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凌无非俯身问道。
少时的他也温润谦和,从来便没什么脾气,哪怕少了对她的情意,话音也依旧温柔。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话音,听在沈星遥耳里,令她本就纠结不堪的思绪更是搅成了一团乱麻,除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凌无非见她模样实在难受,略一迟疑,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回房中,小心安放在床榻上,旋即回身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里,道:“院里的确嘈杂,天也有些热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若还觉得不适,就请医师来看看。”
沈星遥看着手里的茶水,静坐片刻,方才问道:“要分房睡吗?”
凌无非闻言一愣。
沈星遥忽觉一阵窒息,深吸一口气,才缓过劲来,缓缓问道:“你躲了我两夜,往后也要这样,躲我一辈子吗?”
“我……”凌无非似觉心虚,踟蹰片刻,摇摇头道,“不会。”
沈星遥不言,抬头朝他望去,眼中狐疑愁色交加,看得凌无非心里发慌。
他颇为局促地低头,装作被呛到似的清了清嗓子,迟疑片刻,方走到床边坐下,垂眸思索一会儿,道:“我可能……一时还不大习惯。”
“还需要多久?”沈星遥直截了当问道。
凌无非眉心动了动,蓦地抬眼,目光恰与她相视。
他眼色茫然,她的眸子却似蒙了一层阴霾。
看着这样的她,凌无非心下忽生疚意:“今晚……”
“今晚什么?”
“今晚开始,不再躲了。”凌无非直视她双目,郑重答道。
沈星遥听罢不言,仍旧望着他,神情恍惚。
阳光有了楣檐窗棂的遮挡,照进屋里,已昏了一半。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是模糊的,近在眼前,却似烟雾一般,看不清楚,也抓不住了。
许是昨夜露宿屋顶没能睡好,沈星遥一沾枕头便立刻熟睡过去。
凌无非端了张矮凳坐在床边,目光扫过她眉眼,却又不自觉挪开,落在被角翻起的毛边上,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指,搓动着毛边上翘起的线头,搓散后揉了揉,又捻回一条细线,再次搓散,又重新捻好,反反复复,几根线头都被他把玩得不成样子,只能用剪子剪断。
他放下剪子,终于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回沈星遥身上,却发现她在睡梦中仍皱着眉。
从失忆到现在,眼前这个女人和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莫名压抑。
对于已遗忘的那些过去,他仍有许多疑惑,但每每看见她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令他不愿多问,甚至不想开口。
他也不知这压抑源自何处,内心的原则与责任,又让他不得不尽力顺应一切。然而越是如此,他便越不愿意面对,只想着她们若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出口,他照做便是。
可沈星遥却似乎并不愿意说太多。
分明心有不满,话却越来越少。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凌无非只觉得越发猜测不透。
他这才想起方才华洋在席间递了封信给他,便即从袖中掏出,抖开纸张查看,却不自觉蹙起了眉,思索片刻,随手一折揣回袖中,转身拉开房门,往外走去。
门扇轻阖,将撒入房中的阳光推回庭院。屋内仍旧昏暗,一丝微风趁着关门前的间隙闯了吗进来,卷起一缕尘灰,飞扬四散,落入沈星遥灰沉沉的梦里。
沈星遥一袭素装,站在一片蒙蒙雾霭中。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上回梦里悬在空中的那件物事——一把横刀,像极了母亲留给她的玉尘宝刀。刀鞘和刀柄都附着了一层厚厚的铁锈,指尖触及,针扎似的剧痛立刻传遍全身。
她下意识缩手,却见周围燃起熊熊烈火,烧得笼罩在雾霭中的一切都变了形,玉尘刀上的铁锈也在火中逐渐融化,渐渐露出本来模样。
就在沈星遥即将伸手握住它的那一刻,悬在半空的刀骤然崩碎,化作无数飞灰,纷纷扬扬落下,飘着飘着,竟变成了雪。
弥漫在她的周围的浓雾渐渐散开,脚下灰暗的土地,也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茫茫雪野,一望无际,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可这片雪地,却总走不到头,远眺高处,也看不见那幢熟悉的红色楼宇。
冰天雪地,只有她一人。
沈星遥忽然感到万分疲倦,伴随着永无止尽的奔跑,她的体力也不断流失。
白茫茫的山路,颜色越发暗淡,终于遁入一片黑暗……
沈星遥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屋内昏暗得有些过头,拉开床幔,看见昏黄的夕阳透过窗格洒落在地的光斑,方知眼下已是黄昏。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睡了半日。
她披上外衫,起身拉开房门,沐着落日余晖穿过回廊,走到举办英雄宴的灼芳汀,却见院中一片狼藉,不少桌椅断裂翻倒,碗盘杯盏碎了一地。青草地上,还洒了一滩鲜血,尚未转黑。
席间宾客都已散去,只留下一些门人小厮与几个鸣风堂、白云楼的弟子在院里收拾。沈星遥见此情形,心下顿觉不妙,当即跑上前去,拉住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