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空脸色变了变,欲言却止,终于只点了点头。
到审讯俘虏的时候,色空才知道在反击战中被砍倒的匈奴战将居然是匈奴的二王子。
不久,匈奴发出了战书。十年战争就此掀开序幕。
色空因功接替了沈平之位,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节度使,此战最大的功臣木子易亦受封郎将,从五品。
两人从此征战一生,不曾分离。
(15)
边境线上有一片极大的胡杨林,到了傍晚,落日便映照在这片林木上,金色的、红色的、橙色的光辉层层叠叠,绚烂之极。胡杨据说是“千年生而不死,千年死而不倒,千年倒而不朽”,枝干苍劲有力,桀骜不驯。
木子易很是喜欢这种树,常在无事时,一人着便装去胡杨林喝酒。其实最初,两人是常结伴而行的,可后来色空渐渐便没了这个时间,只是偶尔有几次忙完军机,夜半人静,见他还未归营,会来此寻他。
有一次,色空纵马而至,朗月下遍寻不见人影,却老远见一头灰狼,低头在嗅地上一团什么物件,依稀是个人形。难道子易喝醉,被狼咬死了,色空心中一紧,手中一个响鞭,猛地一声高喝,那狼快速跑开了,却又在不远处停下,回头来看他。
色空下马,却听那木子易酣醉如泥,梦话连连,不禁好笑。只想他英雄一世,也不该死得如此窝囊。
正要拖他上马,却听木子易梦中一声大吼,双手将色空推了开来,弯腰拣了根丈许长的树枝,拖着上了马。
色空一笑,道,酒醒了?
木子易却是不答,坐马上扯着缰绳,前后踏动几步,也不招呼色空上马。色空心下奇怪,仔细看他面庞,却发觉仍是睡眼半闭,似是未醒。
正要再叫他,木子易却一夹马腹冲了上来,色空大骇躲开,木子易已冲到一平坦处,将手中树枝舞动了起来。
月光虽不如日光明亮,却也将这四周照得清清楚楚,色空看得明白,木子易耍的是套枪法,手中虽然只是树棍,却仍是使得风声呼呼。地上残叶被卷入空,在他身旁随气流飞舞,极是威武漂亮。
色空几乎要脱口叫好,可隐隐觉得心中有些怪异,这套枪法竟是说不出的眼熟,却又记不起哪里见过。
正思索间,木子易手中树枝突然震断,猛飞上天,人也于此时跃下马来。
树枝‘碰’地坠下,深插入土,溅起片片碎叶。
色空一声轻呼,面色微变,心中突然明了,这正是两人初见时那一幕,就连最后坠马,被自己将枪挑掉一节,木子易亦相应用内力将树枝震断,重演得正是丝毫不差。
他这是做什么,色空呆立不动,脸色瞬息已沉了下来。
那边木子易却又倒下了,隔了半晌,都未起身,色空过去一看,原来又睡了。刚刚那举动该是酒意发作而已,到了明日恐怕连他自己也是不记得。
色空凝视木子易的面庞。
塞外风沙苦寒,初夏透明骄阳下的那个黑衣少年早已不复当初,皮肤粗糙了,皱纹增加了,轮廓鲜明了,样貌憔悴了,然而眉目间却隐约又还是当初那个样子。
色空深深叹了口气,将披风解下,盖到木子易身上,坐在他旁边,握了那双筋骨凸现的手,反复的抚摩。
那只灰狼不知何时倒了回来,隔着树林,看着月光下的他们。
(16)
明海年纪大了,晚上起夜也多了。
这时候他当然不再是年少时那样懵懂,再怎么倦的身子,再怎么黑的夜,也是会走到庙后的茅房去的。
茅房年久失修,一张木门早掉落了,扔在土墙上靠着。若要遮掩,需得如厕的人自己搬动门板来挡。门自然是比门框要小的,于是总不如原先挡的严实,无论怎么靠,总有一边还是要露出条大缝。明海便从这条缝中看见自家庙里闪出了条人影,背后还付了个包裹。
仔细一瞧,原来是色空。
明海有些奇怪,色空要告辞,也犯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啊。匆匆了事,他便跟了过去。
幸好这夜月色极明亮,色空走的又极慢,才不至于跟丢。走了很久,色空终于停下来,明海一看四周,居然是"万人岗",还是当初色空挖人骨的地方。突然就悟到那包裹里该就是那副人骨了。
色空把包裹从身后取到面前,轻轻抚摩半晌,再一打开,果然是那骷髅。白色的月光下,僧人衣衫褴褛,环抱一具枯骨,画面颇是诡异。
他总算是解开心结,肯还骸入土了。
明海不禁松了口气。却见色空前后拾了些干树枝,堆到一处,又从怀中摸出两个物件,一敲一个火星,原来掏出来的是火刀火石。明海大惑,蹲在原处没出声。
色空将那堆干枝燃起,火光中枯枝发出劈啪的绷裂声,他便坐在火堆前,环着那枯骨,再无动静。
明海等了半晌,对方还是呆坐而已,自己脚也蹲麻了,忍不住换了换姿势,“啪”右脚居然踩碎了一个干松果,暗道不妙,明海忙抬头看。
这时,色空猛然站起,明海唬得也立了起来。却见色空大手一推,竟将那副枯骨推入了火中,明海不由“啊”的大叫了一声。只见骷髅没了支持之物,颓然倒下,拍起无数火星,明海冲前几步,火苗弥漫,瞬息已盖住整具骷髅,哪还来得及。
明海又惊又怒,回身大声斥责道,“你不是说他是你最珍爱的人吗,你不是说旁人怎样都及不上他万一吗,却怎么如此待他?!”
色空将自己身上的海青脱了下来,赤身将那些灰烬一把把捧到里面。此时虽不是冬天,却仍是春寒料峭,明海早叫嚷得累了,坐在旁边大石头上看色空这些莫明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