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旨一出,众臣哗然,便立刻有骂陈则铭的人站出来。
陈则铭也不解释,这事情原本越描越黑,犯不着太计较。
敬王离京之日,他带了亲信便装来送。
敬王数年不见,已经是个高大少年,神色中有些冷静,很像萧定,但眉目间又有些荫荫的影子。见了陈则铭,敬王笑道:“我明白魏王这是上屋抽梯之计,那占地之罪实在是欲加之辞……可叹如今我朝中已经无人,只能受这污水泼身……多谢魏王援手周旋了。”说着拱手以示感谢。
陈则铭见他明理,心中大慰。可对方原本身份尊贵,这样落魄实在全因自己,神色间又难免尴尬。
敬王道谢后,拍马往前赶。他车驾早在前头了,只留一个身负弓箭的劲装少年在途中等他。
陈则铭见两名少年会合后,扬尘而去,心中到底安了不少。
回到府中,陈则铭总是有些感叹,对韦寒绝道:“你这样人才,却不能为官,岂不可惜?”之前朝中因韦寒绝自小疯癫才放过韦家,若是此刻翻供,为有心人得知,却是可以治个欺君无疑的。陈则铭只得将他收做门下幕僚,可心底到底觉得有些屈才了。
韦寒绝呵呵笑道:“为官一途,最是坎坷。其中危机四伏,倒是魏王已经风光如此,更不该久居其中。”
陈则铭看他说的半真半假,颠三倒四,摸不清他真意,只笑了一笑。
次日理过政事,陈则铭赶往静华宫。远远见一个小宦官捧着一叠书本站在宫门前,门口一名为首的卫士正在翻看,不时抖弄一番,查过一本便抛到身后卫士怀中。
陈则铭走到跟前,众人见魏王到来,都停下行礼。
陈则铭瞥见那捧书兵士怀中的书本已经不少,顶上头一册面上赫然写着《金刚经》三个大字,不由得心中奇怪,取到手中,稍做翻阅,问:“……这是什么?”
那小宦官连忙道,“是黄公公安排送来的。”
为首兵士也道:“近来陛下差人送了不少经文。”
陈则铭不禁纳闷,怔了怔,见那兵士手中检查过的经文已经有十来卷,伸手接过,自行先带了进去。
走到房前,正见到萧定背朝自己而立,双肩微垂,身前积案盈箧的都是书本。
陈则铭惊讶之下,险些笑出声,萧谨那孩子做事难以理喻,纵然读经,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萧定听见动静,飞快转头,面上尤是皱着眉头,颇有些困扰的样子。
两人视线相对,彼此都惊了惊。
陈则铭低头看看手中黄卷,走将进去,将手中书本堆在那大叠经文之上。
萧定看着他动作,动也不动。直到看清楚他放下的东西,脸色猛然间僵了起来,将头拗开,从鼻子里似有似无地冷哼了一声。
陈则铭暗下颇有几分忍俊不禁,粗略一数,那桌上多的不说,四五十本总该是有的。本本都是新册,尤带墨香,似乎是专为萧定新购。也不知道真要看将起来,得看到什么时候能看完。
陈则铭沉吟半晌,听到脚步声走近,转头见那小宦官捧着剩下的经书站在门外,正犹豫要不要进来。
陈则铭招手,那小内侍连忙将经书抱进来,又立刻退出去。
萧定面无表情看着那书堆又高了些。
待那小宦官退下,陈则铭动手将桌上原本乱七八糟的书本按卷整理妥当。
萧定慢慢踱步,转到他身前,瞥了他一眼,看他慢条斯理地清理,眼中直冒火,却也不肯先做声。
末了,终于还是忍不住恼道:“他是巴望着我今天就剃度受戒吧。”
陈则铭听了,禁不住勾起笑意,将头压低了些,却还是被萧定看见了那个笑容。
萧定更加恼怒,脚下也快起来。转了两圈,站定了,突然拂袖,将那些佛经一股脑全扫到地上。
陈则铭抬头,皱眉警告般看了他一眼。
萧定正站在他面前,被他这一眼刺到,脸色骤然阴沉,更加满心的不舒服,冷冷瞥了回来。
陈则铭最恨便是他这个神情,见了不由得更恼。
如此两人隔桌而立,僵持片刻,互不相让。
剑拔弩张对视了半晌,直到最终两人都意识到这行径委实太显幼稚,持续下去颇有些不合年纪的无聊了。
萧定转身在椅子上颓然坐下,陈则铭正弯腰要捡经文,又觉得不妥,叫了名兵士,将地上收拾干净。
待一切整理完,萧定那点邪火也早事过境迁,顺手取了本新经翻起来。
陈则铭依在门上,微微侧头看他坐在窗前读经,神色平静从容,阳光自窗外照进来,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说不出的恬淡。虽然身着常衣,却自有种旁人难比的雍容。
陈则铭凝视半晌,不禁心下暗道,若他是真心参禅……,若他真是收心如此……,我定当全力保他一生周全。
那经文枯燥,萧定看了片刻便有些索然,加上暖风习习,不多时竟然昏昏欲睡。待到清醒睁眼,屋里早已经无人。低头见身上披着件袍子,显然是陈则铭给加上的。
萧定一把扯下那衣袍,走到门前张望,哪里还有人影。
他怔了片刻,低头见那袍子尤拖在手中,随手揉捏几下,在这寂静无人处,衣料在指尖沙沙作响。
萧定神情复杂,微微犹豫一会,终于转过头,往窗前房梁上瞥了一眼。
之后月许,陈则铭若有时间,隔三岔五便会去静华宫查看。
萧定对他的到来,兴之所致时会说上几句,若是不高兴了,一开口便是语中带刺。萧定口中粗语有限,但挖苦人的话确实层出不穷,只逼得陈则铭忍不住想抽他,更有甚者,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时候也是有的,两个人就这么干坐在屋中,只看谁更受得住这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