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垂下眼眸敛去一切,平静道:“吴姨娘和陆姨娘二人本也都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若非机缘巧合之下被你祖母相中,纵然日子清贫些,却好歹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扶相守着,膝下必定也是子女环绕乐享天伦。
偏偏她们却入了林府……”
他因与发妻感情甚笃,自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旁人,甚至因为怕心思敏感的妻子多想,还会刻意更加冷落、无视。
这十来年的时光中,他见过她们的次数真真是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其中还包括老太太去世、治丧时的无意碰面。
十六七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脚踏进深宅之中独守空房十余年,硬生生在无尽的寂寞之中熬成了半老徐娘。
分明比贾敏还要小了将近十岁,看起来却反倒比她还年长些似的。
这些年被迫在小小一处院落独自枯萎是其一,只怕当家主母也没让她们过得多富足舒心罢。
“可纵然如此,她们两个也从来都只老老实实的逆来顺受,从未有半点不安分……”
林如海不由叹息,“到底是我与你母亲亏欠她们颇多。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好,我总算能够光明正大地补偿她们一番。”
林碧玉的神情瞬间变得古怪,“父亲想如何补偿?”
“你想到哪儿去了?”反应过来的林如海顿时啼笑皆非,老脸微妙臊红,解释道:“我与你母亲之间虽出现了裂痕,却也还不至于生出那份心思。”
那样一来除了让家里的状况变得更复杂更乱哄哄还能有什么好处?
对于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女人来说,这也未必算得上是什么补偿,说不得究竟是福气还是坑害呢。
“这倒也是,母亲指定得疯,父亲还是别害人家了,她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母亲一只手捏的。”
林如海嗔怪瞪她,接着说道:“她们俩说年轻也不年轻了,说多大岁数也不至于,算算也只将将三十出头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她们若愿意再嫁,我便亲自替她们物色个好人家,再给她们一份丰厚的嫁妆,可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们若不愿意再嫁,那我便挑一个庄子送给她们居住,好歹乐得轻松自在。”
还有她们的娘家人,能拉扯就稍稍拉扯一下,总归也不费什么事。
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随意手指缝里漏出一丁点儿好处都足够普通平民百姓受益匪浅了,又有何不可呢?
也不为别的,只是若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因果报应孽力反噬,也千万别落在孩子们的身上。
他说得十分自然,毫无异色勉强之意,可以看出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可这却将林碧玉给吓得不轻。
虽说过去一些朝代的男人并不很在意这些妾室,相互交换赠送自己的小妾都是稀松平常之事,但这却是清朝。
清朝对于女子的束缚尤为苛刻,男子对于女子的“清白”二字也尤为重视,更加推崇“好女不侍二夫”这样的所谓教条。
即便是男人死了,寡妻想要再嫁都得承受不少流言蜚语,更甚至可能会被夫家人乃至双方整个宗族想方设法阻拦制止。
男人变成了死鬼都已是这般艰难,足以见得现如今的整体大环境是何等畸形,世人的普遍思想又究竟是何等扭曲。
可她家父亲竟然说要亲自帮自己的小妾寻找下家?
林碧玉简直如遭雷击,刹那两眼懵逼。
虽然早知道她家父亲与绝大多数文人不同,并无太多迂腐古板的思想,但也不至于这样超前吧?
哪怕是那么开放的后世,好些男人对于自己的帽子颜色还都看得无比重要呢,离婚八百年都恨不得对方仍为他守贞,最好是一辈子别再找新欢才好。
反倒是一个清朝文人竟如此前卫?
实在是荒诞不经。
林碧玉下意识再次确认,“您当真要让她们再嫁?”
满脸“我不是空耳了吧”的懵逼傻样。
林如海却以为她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并不赞同的意思,当下就开始教育起她来。
“你年纪轻轻的,打小也不曾读过那些霍霍人的东西,怎么竟在这种事上突然迂腐起来?
人活这一世,什么美名也好骂名也罢,通通都是假的,左不过就是旁人的一张嘴,爱怎么说怎么说罢了。
整天在意这个怎么想那个怎么看,累不累?
一切虚名皆是过眼云烟,唯记‘无愧于心’四个字即可。”
这是他为人做事的准则,此时借机说来与她听,便是希望她也能够有所明悟,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随着自己的心走,切莫稀里糊涂被那所谓虚名所累、白白痛苦磋磨。
林碧玉并未解释,闻言只是顺从地点头应声。
“时辰不早了,你先回房歇息罢,我找你母亲去了。”
今日夜间无雪,天儿却也不大好。
厚重的乌云将月亮遮挡得严严实实,显得阴沉沉的,不甚明朗。
林碧玉收回目光低下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叹一声,“今夜过后,也不知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夫妻、母女……想想就叫人头大啊。
木槿柔声安抚道:“老爷一向对姑娘疼爱有加,怎会将姑娘置于风口浪尖叫太太憎恨呢?他既敢这般前后脚赶去摊牌,心里必定是有成算的,姑娘要相信老爷的本事。
至于老爷和太太之间……”
虽说最大的孩子都快嫁人了,但夫妻二人的感情却一向极好。
每晚无论忙到何时,林如海总是要回正院歇息的,而贾敏也习惯留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