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小祺瞄了一眼乘岚,小心翼翼道:“名讳一向由尊长所起,自己为自己起名,这怎麽好……”他迟疑片刻,觉得这话实在离经叛道,却见红冲说这话时似乎习以为常,便试探着问:“红兄,莫非你的名字也是由你自己所起?”
“正是。”红冲颔首:“我师尊没那麽多规矩,要你随了我们的姓,便是从此将你一生的因果都挂在了我与师尊的命里,我会承担你的因果,你也脱不开我的因果,你可愿意?”
师小祺出身大派,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麽。
仙门拜师,多有靠尊长赐名的,抑或是结丹丶结婴後请尊长行封号礼,为的便是将同门的命中因果相连,这是除了血脉之外最直观的方法。天道为证,此後徒弟若是犯下恶孽,师尊就得清理门户,才算是不辱没这份赐名赐号的恩情,也才能够了结这段因果。
而师小祺已与霜心派有了一层血脉相连,改名对他于事无补,必要改姓,才算是以再造之恩结下更深的因果。因此红冲只管要他改姓,却无所谓名字。
对此,师小祺没什麽不情愿的,早在他找上红冲那时,就已下定决心要割舍过去了,如今沉思片刻,为的无非是一个名字。
“我建议你随师尊姓‘朱’。”红冲突然道:“因为我最近也在想,我为什麽会姓‘红’?总不能是因为朱红本为一色吧?这也太随便了。”
“……”师小祺自然道:“那我听红兄的,至于名字……”他仿佛下定了什麽决心,声如蚊音:“或许,就叫小草也很好。”
红冲并不在意,立刻改口:“好,朱小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隐宗的人了。”
师小祺,或者说是朱小草,心潮澎湃地点点头。
乘岚已沉默许久,在此时终于忍不住又插嘴一句:“隐宗?”
他跟红冲一道回过一趟红冲的家,自然知道那地方别说算是门派了,根本只有个巴掌大的小茅屋,这个“隐宗”又是从何而来?
“怎麽样?很符合形象吧?”红冲道:“我刚起的。”
木已乘舟,乘岚无力反驳,提醒他:“……记得也将这事知会尊师一声。”
“那是自然。”
说着,红冲命朱小草取出笔墨纸砚,以及一卷竹简。朱小草蘸了朱砂在竹简上亲手写下:隐宗朱小草,见过师尊。待得朱小草写完,他擡手轻按竹简,真气微动,便有火焰真气将那竹简焚尽。
火焰息去,屋中宁静无风,灰落在桌上,竟然渐渐成了一个“可”字。
红冲一笑:“这不就成了。”
乘岚与朱小草见之,俱是目露惊奇。
枫灵岛有诸多法阵,又在方赭衣的庇护与掌控中,修饰之间寻常的通信法门大多失灵,唯有几方大派豪族有些独门神通还能使用而已。红冲与朱小草不晓得此事,乘岚却是心中有数,道:“尊师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朱小草热泪盈眶,十分动情地道:“师兄!”说着,就要拜倒下去。
幸而乘岚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他的衣领,硬生生截住了这个大礼。
他是被温言软语磨得无可奈何,却绝不算乐见其成。见事已了,他一把将朱小草拎起来按在凳上,道:“完事了?完事了就早点休息。”话音刚落,他拉着红冲便走。
红冲也知道,这会不好再拂他的意,便乖巧地随他离开,没忘记回头叮嘱一句:“明天记得来观擂。”
二人转头又进了红冲屋中。
“砰”地一声,乘岚狠狠合上门扉,质问他道:“你到底是什麽时候起意的?”
在他心中,朱小草算是外人,外人面前,他多少要给红冲留两分薄面。如今到了私下,他才忍不住发作——什麽隐宗丶什麽竹简,准备这麽周全,他才不信红冲真是临时起意!
红冲轻叹一声:“兄长,这一回,你是真的误会我了。”
他上前几步,凑近到了能够看清乘岚的距离,深深凝视着乘岚,口中缓缓道:“若我当真蓄谋已久,直接收下他便是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带着小草找到兄长这里来?”
乘岚沉声问:“那你又是为何回心转意?”
“兄长不信我。”红冲故作颦眉蹙额,语气真诚:“从前,我习惯了一个人,确实不想平白被他黏上,可我与小草的因果难解。而溶洞中,兄长畅快直言,说到了我的心里去——我是真的从那时起,才决意要与小草结为师兄弟的,那‘隐宗’之名,也确实是我临时起意。”
“至于竹简,那本就是我在外时与师尊通信的法门。”他又摸了摸乘岚的手,轻声道:“兄长还不知道我麽?我想一出是一出,哪里有心机算计兄长,”
一番体几又恭维的话,说得乘岚纵有再多不满,也不舍得吐露出来了。
乘岚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又温和许多:“所以,你今晚答应过来,也是为了他?”
话题偏到这里,红冲一听便知,虽然乘岚面上还是一副严肃,但他的火气定然已消解几分,否则,绝不会纠结起这事来。
红冲轻笑一声,故意道:“那倒也不是,我是为了另一个人。”
暧昧不明的话落到乘岚耳中,那“另一个人”自然只会是他自己。他心中一美,正欲接过话头,就听红冲又道:“也不知文道友在哪里住。”
“?”乘岚莫名其妙:“他今夜宿隔壁院中……你是来找他的?”
“正是。”红冲轻轻点头,又问:“文道友明日想来也会与你我同去校场,是麽?”
“是。你找他做什麽?”乘岚顿时费解而又郁闷。
“自然是为了那两串糖葫芦。”红冲眨眨眼睛:“师兄为我买了两串,给他却只有一串,这等天大的事,怎能不叫他知道?”
乘岚:……无需待到明日天亮,文含徵若得知此事会是何等发疯,他现在便知!
乘岚心中的患得患失顿时成了焦头烂额,反倒後悔自己为何要多嘴问这一句,说不定自己不问,红冲便忘了这回事呢……可这烦扰里,偏偏又掺进来一丝他也说不清丶道不明的喜悦。
反正文含徵也迟早要知道这事——乘岚果断做出决定:“明日他一早,我就去叫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