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半月,拆开娘亲单独留给她的一封遗书。
上面写着:
【吾女窈窈,愿汝长成,姻缘顺遂。若弗能如此,则宜执权柄丶居高位丶享荣华,心莫尽付于一夫,可托于万物焉。】
彼时年幼,薛窈夭哪里懂得其中含义。
後来年岁再大些,能理解了,却总觉得自己会是例外,毕竟她的太子未婚夫,从来都对她有求必应。
身为太子,终有一日要承继大统,君临天下,傅廷渊的身子自是不属她一人,但人年少时,谁不向往弱水三千,他只取你一瓢?只要他的心是完整的,便也是美好。
直到这年薛家祸事,门庭倾覆。
她在狱中盼着东宫消息,一根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从天黑等到天亮,最终只等来“给我时间”四个字。
才终于理解,娘亲留下的遗书是为何意。
好在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命运和苦难催折人心,却也将人的心越撑越大。
好比此刻,嘴上说着话,委婉道着歉,诚恳表着态……
薛窈夭没掉眼泪。
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
往事暗沉,娘亲已逝,她却还得继续往前走。
直到簌簌夜风,带着若有似无的气闷,再次将江揽州的声音送入她耳中:“你错了,薛窈夭……”
伴随这句话,少女回过神来。
擡眸望去时,恰逢月色下,江揽州也在静默注视着她。视线撞上时,他眼底情绪晦暗莫测。
唯一可辨的,是那抹痛色依旧未能彻底散去。它并不强烈,甚至缥缈到有些难以捕捉,却令薛窈夭感到熟悉丶深刻丶如有实质。
那份痛是什麽,她能猜到;而她在痛什麽,他同样也能猜到。否则彼此也不会自幼仇恨对方。
“我错了?”
“那正确的答案……是什麽?”
——是世上唯有不爱你的丈夫,才会希望妻子面面俱到,事事周全,处处懂事。而那套约定俗成并延伸千年的夫妻纲常丶後宅规则,最初不也是人定的?
反之,希望你做真实的自己。
可以有喜怒哀乐,也可以任性不乖。
但这年的江揽州,并未对她诚实,也没对自己诚实。并不承认也不相信恨的背後,底色会是完全相反的一面。
于是好半晌,就那麽静默相望。
斑斓夜色下,彼此眼中都清晰映着对方的影子。
皮囊下的心脏于幼时有过相似的破碎。
偏偏那份破碎也都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对方。
“没有答案。”
“既然王妃深谙如何为人妻室,那便与你堂妹一道,一起伺候本王。”
?
薛窈夭不理解,但薛窈夭大受震撼。
霎时间连猫都忘记抚了。
那点浅浅的哀伤也被冲得稀碎。
“不合适吧?”
她下意识拒绝:“我去看看辛嬷嬷的晚膳可备好了,这样殿下更衣结束就可以直接用膳了!”
话音刚落,江揽州已然从交椅上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时,轻飘飘夺了她怀中小猫,“也许本王此番更衣,得更至少一个时辰,王妃确定不去?”
至少一个时辰……
那她去做什麽呢,去看他和薛明珠更衣更到床上去吗?
品出这层意味後,视线掠过他身上玄色直裰,看着其上纹理繁复的银色松鹤纹,腰束嵌玉盘纹锦带……心知它们将会被薛明珠一一剥下,像她曾经替他宽衣解带时一样,薛窈夭别开脸道:“不去。”
“为何不去?”
“去了才能让本王见识一下,王妃究竟有多懂事,又有多贤良大度,嗯?”
一手控猫,一手将她的脸掰过来。
看她拧着眉头两颊鼓鼓,一副不爽还给他甩脸子的模样,江揽州眯眼凝视她片刻,满腔郁气不知为何就散了一点,“在家从夫,非去不可。”
“……”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去就去,殿下别後悔就行!”
同时被两个女人伺候?美不死他。
莫非这人是有什麽怪癖吗?
奈何寄人篱下,强权压人,一句在家从夫,并不敢轻易惹怒这位“夫君”的薛窈夭即便不情不愿,最终也还是不得不携着薛明珠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