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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图灵测试（第1页）

我想说到这里诸位对于本案已经了然于心，我支持驳回原告的上诉。”

罗律师平稳地念完自己的讲稿，泰然自若。他看向亨利，带着傲慢，这位年轻的先锋满腔热血，在首轮进攻中给予了亨利下马威。但这亨利眼里只是花架子。他看得出这位异乡律师将条文烂熟于心，这无助于他理解这场官司的险恶。

“显然我的同事并未理解本场官司的本质。我们都清楚条文的效力，它代表了我们的底线和基本原则，但我们同样清楚法律条款之间存在冲突。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杀人不被允许’，但我们仍会支持正当防卫和紧急避险。单纯地依赖法律条文并不能帮助我们将本案变得清晰，我们不妨来思考一下，是什么让案子如此复杂。麦克律师刚才为大家陈述了计算机的概念，但同时也有意地忽略了人的概念，实际上我们知道什么是计算机，但我们并不清楚什么才是人，这便是本案的困难之处。一个事物显然不可能同时是计算机又是人类，这个难题可以类比：一位中国女性在英国飞往美国，途径法考纳国的飞机上诞下的婴儿的国籍究竟为何？。我必须强调这就不是一个人工智能是否能成为人类的问题；而是我的委托者罗伯处于人工智能和人类之间一个模糊不清的状态时，我们究竟该作何判决。我想这是游离于法条之外的问题，至少目前如此。”

麦克罗收敛二郎腿，皮鞋在地上踏出重重的一响，攻守交换。

“我的法学界前辈似乎是在运用技巧而非道理来说服众人。他的论述隐含了前提，即本案的机器人已经和我们熟知的人工智能有极大的不同，但果真如此吗？无论他何等聪明，他都是出自柯西莫博士之手，靠着既定程序运作，由二极管和电子元件组成的东西，肉体也是硅胶。他甚至没有一个细胞。”

“我提出抗议，”亨利打断，“在对于罗伯身份存在争议的情况下，以‘东西’称之具有诱导倾向。”

“抗议有效。请麦克律师称其为上诉者或者先生。”

“重点是，没有证据证明，上诉者罗伯先生和已知AI有任何不同。”

麦克罗看向亨利，等待对手破局。可是亨利没有反抗，甚至几乎敞开双臂迎向他的刀刃。

“我同意，我们暂时还拿不出证据。”

亨利没有起身，甚至都没有看着麦克罗，他用眼角注意着身后的哈里洛克，想给这张脸来上一拳。

“那么我们在人工智能的一侧暂时达成了一致。”麦克罗继续，“至于人的一侧，我们期待亨利先生这边给出更多的证据否则同样是无稽之谈……”

“别质询。”亨利咬唇祈祷，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拍了拍镜框：09:56:33。

“诚然，法考纳国的法典之中，人只有模糊的概念，亨利律师试图利用这点作为上诉的依据。但若是这样，家居AI和宠物的主人会在法院的门口排起长龙。”

麦克罗浑然不知地咬住了亨利的甜美诱饵。

“哲学上，我们可以理解：人的内在物质本体与特定的大脑意识本体构成整体的自然人。这样的定义充斥着浪漫和不确定性。作为律师，我们不会否认法律中存在模糊的定义，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用人而非机器来审理案件。可喜的是我们拥有基本的认知功能和是非观念，法律也允许我们在适度的范围内自行判断。从社会的角度来看，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的亲友会判断我们是人；服务我们的人会判断我们是人；我们服务的对象同样会判断我们是人。人的定义权属于社会。这是社会的约定俗成，宛如数学公理般的存在，我们的社会也依照这种约定俗成而建立，动摇了这点，我们赖以生存的社会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这并不是亨利所说的，一个类似国籍的问题，而是一个常数乘以零是否仍然为零的问题。”

“纳粹也相信犹太人不是人。”

场内一片哗然。福斯特法官落槌。

“法庭秩序，亨利先生，请继续。”

亨利看到，哈里洛克面部抽动了一瞬间。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双方的试探就此结束，沉默了许久，亨利找到了对手的破绽。他忽然抛弃了所有的技巧，撕开防线，舍命将剑刃送往对手的要害。麦克罗没能等到一场互有攻防的决斗，对手是个剑走偏锋的赌徒。亨利继续道：

“我们的国家有过一段屈辱史。300年前，当殖民者的大炮攻陷法考纳的城门，残杀我们的士兵和妇孺时，我们何不希望侵略者意识到我们和他们同样是人呢？常识和观念允许我们定义什么是人，但定义什么是非人必须慎之又慎。历史教育我们，人要为每一个约定俗成和理所当然付出代价。”

诡辩，麦克罗暗骂了一声。

“若是对每个问题不讲道理地慎重，我们的法制将会举步维艰。”麦克罗一边反驳一边调整呼吸，“在原告方拿出证明罗伯先生是人的证据以前，对方律师所有的辩护都是苍白无力的。”

“冷静点，绅士们。”福斯特法官打断道。

“亨利律师，你拒绝采用本国宪法对于人工智能的定义；同时质疑常识对于人的认知。但正如麦克所说，这会使本案的判决停滞不前。我们期待你拿出实质性的证据。”

“法官大人，我想联系我的朋友，他正在帮我搜集证据。”

就在这时，坎特的声音从人群当中传来。他举着一沓文件。

AI助理从坎特手里接过文件，分发给在场的法官和律师。

“来的很及时。”亨利一面擦汗，一面对坎特表示感谢。

坎特却相当不悦，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文件上，直勾勾地瞪着亨利：

“他通过了测试，但我不会认同他的。我是看在朋友的份上帮你，别做得太过火。”

“坎特，你我可能是在场唯二没有在脑子里安装微型电脑的人类了。但我是律师……”

“我明白，所以我帮了你，但以后不会了。希望你为了正义而辩护。”

说完，坎特便带着怒气往观众席走去，他的位置选在了伊迪丝旁边，与哈里洛克相隔一位。除了靠近亨利外，他想看看那个政客的反应。对于坎特带来的新证据，哈里洛克表现出好奇和焦虑。

“正义啊……”亨利轻声叹了口气。

“法官大人。”亨利突然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文件拉到自己身上，“我很抱歉我们临时了补充新的证据，但我们开庭的时间太过仓促，所以这份报告来的稍晚。”

而在观众席上，哈里洛克冷冷地看着伊迪丝：“你居然没有告知我？”他没有出声，通过微型计算机向伊迪丝发送信息。

“很抱歉，我亲爱的哈里洛克同志。”伊迪丝面无表情，“但我知道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该死，把她设计成圣女就是个灾难，哈里洛克想，现在她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按照协议，我们不能监视亨利和罗伯。”

的确。但只有AI才信守承诺，哈里洛克气得牙痒痒。他的表情被一旁的坎特捕捉到，后者强忍住笑。

“这件事会给他们带来多少赞成票？”

“0。3%。”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故意包庇他们。”

“没有，”伊迪丝“不假思索”。

伊迪丝从不说谎。

“那么请解释一下这份文件吧。”福斯特向亨利做了个请的手势。

亨利清了清嗓子：“本案中，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有着一条漆黑的隧道，我们不知道罗伯先生身处何方，而图灵测试为我们提供了一盏明灯。图灵测试在300年前由艾伦麦席森图灵所提出，用于测试计算机的思考能力。测试人员会在短时间内向测试者提出一系列问题，如果超过30%的测试人员不能确定测试者是人类还是机器人，那么这台机器就通过了测试。而我们现代测试，使用的是第七代强图灵测试。此前没有机器人通过此项测试，即使是现代技术的巅峰——伊迪丝系统也只能在其中获得46分。但是，我的委托人罗伯先生在这场测试中得到了满分，这足以证明他和人工智能有本质上的区别。稍后，我们会传唤相关测试人员出庭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