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浸透的檐角滴落第三十七声脆响时,安陵容将断成两截的玉梳掷入炭盆。
安陵容望着炭火中青烟出神,心中恨意如藤蔓疯长。她知道,要扳倒对手,需步步为营。断梳已毁,旧怨难消,新的谋划在脑中成型。待宝鹊退下,她敛了思绪,继续安排着下一步的计划,于是有了那一番新的指令。
青烟扭曲着爬上描金梁柱,在她绣着金线忍冬的袖口投下蛇影。
"查清护国寺的马车匠。"她盯着炭火中逐渐蜷缩的檀木梳柄,指尖碾碎一朵飘落的灯花,"三日内我要看到内务府采买的账册。"
宝鹊捧着碎成蛛网的玉梳残片退下时,正撞见苏培盛捧着朱漆食盒转过回廊。
老太监的皂靴碾过青砖上未干的水渍,将一串湿漉漉的月光踏成齑粉。
"娘娘万安。"苏培盛躬身时,腰间玉佩与食盒金锁相撞,出毒蛇吐信般的窸窣声,"皇上新得的血燕,嘱咐奴才盯着小厨房炖足了三个时辰。"
安陵容抚摸着翡翠对牌上冰凉的纹路,目光扫过食盒缝隙里渗出的热气。
前世这双布满皱纹的手曾将堕胎药递到她唇边,此刻却托着象征荣宠的补品——命运倒错得令人笑。
"苏公公可知田黄石浸了桐油,会显出怎样的纹路?"她忽然将锦盒推过案几,十八颗东珠在明黄缎面上滚出北斗七星的模样,"就像这串先帝赐给太后的佛珠,经年累月,总会沁出些不该有的印记。"
老太监的瞳孔在烛火下收缩如针尖,却仍笑得像尊描金菩萨:"娘娘说的是,老奴明日便去宝华殿请高僧诵经,给太后娘娘积福。"
四更天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安陵容正对着铜镜拆解间珠翠。
镜中人的眉眼被烛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宠冠六宫的柔婉,另一半则是前世吊死在梁上的怨毒。
宝鹊捧着沾露的密信进来时,她正用金簪挑破指腹,将血珠点在描金笺的"父"字上。
"车辕榫卯被人换成了泡过酸水的杨木。"小宫女的声音比飘进窗纱的雨丝更轻,"马厩小厮上月收过翊坤宫掌事太监的侄儿"
铜镜突然爆出裂响,蛛网般的纹路从安陵容掌心击打处蔓延开来。
碎镜中的无数个她同时勾起唇角,恍若群鬼夜行:"把库房那尊翡翠送子观音找出来,要底座刻着梵文《往生咒》的那尊。"
卯初的晨光撕开云层时,安陵容正跪在寿康宫的金砖地上。
檀香裹着药苦味钻进绣着百子千孙的裙裾,太后腕间的佛珠碾过她奉上的经卷,出枯叶碎裂的声响。
"倒是个有孝心的。"苍老的声音从织金帐后传来,带着将死之人特有的腐气,"皇帝近来常夸你协理宫务颇有章法。"
安陵容的额头紧贴冰冷地砖,青玉香炉里腾起的烟雾在她眼前幻化成华妃那张骄矜的脸。
前世就是在这方金砖地上,她曾亲眼看着那个跋扈的女人将滚烫的茶水泼在眉庄手背。
"臣妾愚钝,全赖太后平日教导。"她将经卷又捧高三分,任香灰落满颤抖的睫毛,"昨夜抄经时忽有所悟,这《地藏经》中无间地狱之说,原是说业火焚身之苦永无间断"
回宫路上暴雨骤至,安陵容却在銮轿中低笑出声。
宝鹊捧着浸透的斗篷欲言又止,直到看见锦盒中那串太后赏赐的伽南香木念珠,才惊觉主子葱管似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檀木匣子。
"去把前日父亲送来的书信拿来。"安陵容突然掀开轿帘,任由雨丝扑灭鬓边颤动的金步摇,"记得用红箩炭烘透再呈上。"
密信在炭盆上舒展时,安父工整的馆阁体渐渐洇出暗红血丝——那是以朱砂混着白矾特制的墨水,遇热方显。
安陵容的指尖抚过"盐引"二字,恍惚看见前世父亲枯槁的手抓住牢门铁栏,狱卒的皮鞭如何将那句"救救你娘"抽碎在血泊里。
"华妃兄长年羹尧的门客,最近常出入盐运使衙门。"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墨迹在高温下扭曲成毒虫模样,"好一招借刀杀人,当真以为本宫还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绣娘?"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苏培盛带着御膳房的银耳羹求见。
老太监这次没戴那顶嵌着碧玺的暖帽,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
"皇上刚批完西北军饷的折子。"他将青瓷碗搁在案几边缘,恰巧压住那串伽南香念珠,"听说年大将军又递了请安折子,夸赞华妃娘娘治理宫务辛劳。"
安陵容舀起一勺凝脂般的羹汤,看月光在瓷勺上碎成点点银斑:"本宫记得苏公公家乡在扬州?
前日内务府呈上的新茶,倒有几分大明寺泉水的清冽。"
当夜子时,一队黑衣太监悄无声息地出了神武门。
马车轧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被雷雨淹没,车辕上"内务府采办"的木牌在闪电中晃了晃,露出背面用朱砂新描的"果郡王府"印鉴。
而此刻翊坤宫的鎏金铜漏正滴下第两千三百颗水珠,华妃描着螺子黛的手突然顿在眉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望着铜镜中映出的暴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翡翠护甲上那道裂痕——那是三日前在御花园,安陵容的步摇不慎划过时留下的痕迹。
"听说景仁宫最近总在子时往后还亮着灯?"她突然将螺子黛掷进妆奁,金簪上的红宝石在烛火中淌出血色,"去把本宫那对掐丝珐琅暖炉找出来,明日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暴雨将养心殿的琉璃瓦冲刷成一片墨色,皇帝手中的朱砂笔悬在奏折上方,一滴殷红墨汁坠落在"年羹尧"三个字上。
华妃的翡翠护甲轻轻划过皇帝手背,带起一阵龙涎香混着玫瑰露的甜腻气息。
"安妹妹总爱小题大做。"她将剥好的荔枝喂到皇帝唇边,水晶帘外的雷光在她眼中碎成万千银针,"前日内务府不过错送了半斤碧螺春,倒像是天要塌下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