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上加亲嘛!”王楚容不假思索道,“我阿父是当今王氏家主,你若作为女婿,和外甥的亲厚程度自然不同。”
时彧轻笑两声,不想却引发咳嗽,自顾自倒了杯水润过嗓子之后,才又笑着开口道:“据我所知,你阿兄王冶资质平庸,反倒是你那庶兄王获卓尔不群,若哪日舅父将家主之位传于王获,届时你作为同父异母的妹妹,处境或是亲厚程度,恐怕还不如我阿母。”
王楚容交握的双手倏地攥紧。
他扬了扬手边带封泥的竹简,“那陈郡谢氏仅次于你王家,这不是也传信过来,想与我结秦晋之好?如今我势头正盛,无数势力都想要依附于我,我从中随便选几位女娘作妻妾,大大小小加起来,怎么也能抵过一个王氏了,你说是么?”
王楚容紧咬嘴唇,脸青一阵白一阵。
“令我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觉得,你最拿得出手的,是这些家世背景等身外之物,而非你这个人本身。”他嘴角扬起一丝嘲讽,将竹简丢在矮案之上,“同是王氏嫡女,你同我阿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王楚容再也受不了侮辱,愤怒起身,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够了,你不接受我的真心便罢了,何苦要如此糟践?”
“我糟践?”时彧冷笑一声,“要说糟践,也是你糟践了你自己。你说利益,我便同你说利益,你却又转而去说真心,你该纯粹些。要知道,鱼和熊掌,自古便不可兼得。”
“你以为我想说利益吗?我付诸真心的时候,你有过回应吗?”王楚容泪如雨下,“这狐皮大氅,这汤,还有那日的梨羹,哪样不是出自我的真心?可你根本没正眼看过我!”
面前的人如泣如诉,时彧却不由自主晃了神,他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睁眼,看到的那张干净无暇的脸。
他平日里最无法接受的,便是一个人逻辑上都不能自洽,一旦碰上,他总是要用最锋利的语言,怼得对方哑火,再无法吐出半个字,才肯作罢。
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没了争辩的兴趣。
“你我并不合适。”他放缓语调,试图平和,“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明白了,我明日便回青州去。”王楚容含泪,羞愤离去。
肉体凡胎,总少不了这样那样的欲望。有人坦然接受,大胆交出灵魂,供欲望肆意驱使;有人深以为耻,却仍无法就此放手,只得把欲望穿上各色外衣,好让它师出有名。
“真心”和“清君侧”一样,都不过是外衣当中的一件而已。
时彧起身来到窗前,艳阳狠照了大半日,那些藏在树木根部,和泥土间的最后一点潮湿也消失殆尽。
今日之事,日后少不了要被阿母唠叨,他如是想着,但耳根总算是暂时清净了。
乐知许正捧着手里的竹简发呆。
竹简是杨媛刚送来的,上面按她的要求写了几个名字。
云老太公夫人,老一代官眷之首,夫君云老太公曾任两朝宰相,两袖清风,德高望重。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早已嫁作他人妇,老两口如今就住在长安城不远的雍县。
虽然不在五陵邑和长安城,但云老太公威望仍在,昔日同僚遇困惑还时时拜访,以求点拨。
淮阴侯谢瑾,出自陈郡谢氏,夫君乃是前太仆孙登,三公之乱时皇帝出逃,走投无路之时,孙登换了皇帝的衣裳吸引了临阳侯的大军,皇帝这才活了下来。
回到长安第一件事,皇帝便召孙登遗孀谢瑾,封其为淮阴侯,也是唯一一位女君侯,性子孤僻清冷,如今住在参陵邑。
而最后这位女公子,身份有点意思,是淄阳侯的独女,向贤未出阁的小姑母,向昭君,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住在宿陵邑淄阳侯府内。
据说,她为人热情开朗,人脉极广,上到四五十岁的官眷夫人,下到刚及笄的女娘,就没有她交往不来的。
按道理,肯定要从简单的入手,向贤这现成的资源不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自从上次的事过后,她已经在刻意避着他了,她自己惹下的祸,自己承担,可不想害得他也跟着一起丧命。
那么,谢瑾和云老夫人,应该选谁呢?
就在她抚着下巴难做抉择的时候,秦睿来报:“夫人,淄阳侯府来人了。”
“向贤?不见不见。”
“不是向世子,是位女公子,她说请夫人到府外一叙。”
“淄阳侯的女公子?”乐知许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简,喃喃道,“不会这么巧吧?”
事实证明,还真的挺巧的。
大司马府门前,一位年约三十,身着绀青色深衣的女公子,在马车边顾盼回首,气质清雅眉眼含笑,鼻子以下那仰月唇,尤其是那上扬的嘴角,简直是向贤的翻版。
看年纪,乐知许大概已经猜到身份了,但还是上前柔声确认,“您是”
“你就是乐知许?”对方快人快语。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嫁为人妇之后,是没什么人在意,你成亲之前叫什么名字的。
张夫人,李夫人,要么就张李氏。
她来了这么久,除了向贤,别人也都是称呼她为时夫人,她都开始习以为常了。
面前这位,上来就直呼大名,虽然有一丁点不那么礼貌,但乐知许还是有些莫名感动,欣然应道:“没错,我就是,您是昭君阿姊?”
向昭君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明艳大笑起来,“你知道我?”
是啊,就在两分钟前,乐知许挤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