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玉在,咱们家上上下下只能看到那玉代表着的指望,没了他,才好正视宝玉这个人。如今满屋子里,只有你的眼睛是看着宝玉这个人的;其他的,统统在看着这个指望,在乎的也是这个指望,这么说,砸了岂不好?”
“你又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也不必自责,这个指望早晚是要没有的。宝玉此刻砸碎了它,还能让大家早日清醒;偏又没砸碎,只好再糊涂几年吧!”
自然砸不碎,那顽石不是据说是女娲补天遗留下来的五彩石吗?若轻易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砸碎,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迎春如今对开解黛玉也算是得心应手,若是直着劝,未必能说道她心坎里去。这么道理与歪话并存,她反倒能听进去几句。
果然,黛玉愣愣地说:“指望?……”
“可不是指望嘛,你放心,我向你打包票,那块玉是不会碎的,就是宝玉再砸十回,它也碎不了!碎了你只来找我!”
“噗嗤……”这装疯卖傻的话终于逗乐了黛玉,紫鹃透过帘子看黛玉慢慢回转过来,才放下一颗心,引着嬷嬷进来收拾湿掉的床铺。
迎春看着黛玉重新吃了药睡下,就从潇湘馆内出来,看着快走到门边了,才问送她出来的紫鹃:“宝玉的你们姑娘发生口角,太太和麝月是怎么知道的?隔着一道园门,腿脚倒也快。”
“麝月是奴婢看劝不住二爷,让雪雁去叫的,太太——麝月说是袭人去告诉的……”
“好了,你回去照顾好你们姑娘,老太太那边想必也悬着心呢,我去告诉一声,她老人家才好安睡!”
来到贾母院外,果见灯火通明,人影簇簇,老太太还没睡呢!迎春进去一瞧,麝月正站在当间回话,贾母唉声叹气,直骂:“两个冤家!”
挡眼看见迎春走进来,忙伸手欲拉她,迎春快走几步,顺势坐到了贾母挨边,“好孩子,你可去看你林妹妹了,她怎么样?丫头说好,我总不放心。”
“老太太安心吧,他们小孩子家一时言语不防头,顶两句嘴罢了。我方才去看妹妹,她也不委屈,倒后悔不该与宝玉口角,担心他摔坏了那玉罢了!”
“宝玉这个牛心左性的!唉……”
“这只是小事,牙齿和嘴唇还打架呢,吵闹些才更显亲密。是丫头们不当事,不说劝着些,只忙着来主子跟前告状讨好。他俩个如今想对赔不是,闹到了大人跟前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正是这话!主子斗嘴,丫头们是干什么吃的?是哪个丫头不忙着解劝,大老远跑到你太太跟前去了?”
“是袭人……”麝月在下头诺诺地回道,“袭人姐姐也是关心则乱,老太太……”
“袭人?以前在我身边看着好,我才把她指到宝玉身边去的,上回宝玉病了,也是她哭哭啼啼每个主张,这丫头如今竟这么当不得事了?
倒是你和晴雯两个看着还好,以后你也和袭人一样拿一等的例吧!他如今大了,身边放两个一等的丫头也不为过,只走我的账上,别人没话说。她有不到之处,你多想着些,宝玉好了,你们才能好!”
麝月立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欢喜不尽地去了。
贾母见麝月走了,才转过头来拉住迎春的手说:“好孩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知道护着你妹妹。她孤身一人投奔来咱们家,其中有多少不容易我不用想也明白。
咱们家这些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当着我的面不敢小瞧了她,背地里保不齐就与她为难。
你在下头时时的看着,有我一时不到之处,你只管来说,才不辜负了你姑父对你的厚待,你姑姑九泉之下也谢你呢!”提到贾敏时,还忍不住红了眼眶。
迎春从决定来告黑状时,就没想着瞒过贾母。暗地里收拾袭人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宝玉不同别个,动他屋子里面的人要格外费些思量,迎春不想为她费这些心思。
最关键的是,迎春相信贾母对黛玉是真心疼爱的,黛玉身上寄托着她对亡女的思念。黛玉在她心里可能比不上宝玉的分量,可绝对不是一个小丫头可以使绊子的!
上回宝玉中邪时,袭人就想把锅栽到黛玉头上,老太太当时着急宝玉的病没理论,不代表她把这件事忘了。一次还可以说是一时情急,如今宝黛二人斗嘴,袭人立时就把王夫人喊了过去。
王氏虽没责备黛玉,可是一句话不说拉着宝玉就走了,这比出言责怪还要让人伤心,远近亲疏分的清清楚楚。王氏这个儿媳妇贾母心里清楚,平时还可以装装佛爷的样子,凡事一涉及到宝玉,本性里的自私就表露无遗。
她不会觉得宝玉有错,只会怪黛玉不会说话。黛玉那么敏感的性子,指不定咽下了多少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贾母责备不了王氏,迎春就把袭人这个出气筒递给她。
迎春本性里还秉着人权平等的观念,虽然袭人屡次中伤黛玉,迎春也没想过利用身份地位的差距打碎她的饭碗。
可是苍蝇不伤人恶心人,若是这一次还打不怕她,迎春不介意暂时放下自己的价值观,让她感受一下什么叫上下尊卑。
她和林如海曾经废了那么多思量,捐家产、捐书资助学子,就是为了黛玉能够多有一份保障。
如今每逢科考前后,林府门前还有不少学子前来行礼致意,林家甚至为此特意立了一块石碑;姑苏城内,文人墨客路过林家旧宅时,甚至会下马步行以示尊重。
只有贾府这样眼高于顶的人家才会看不到黛玉的价值,作为林如海唯一的遗孤,她如今一切安好时,自然无人问津;可若她一旦有事,唾沫星子恐怕都要淹没了贾府。